深夜。

　　對着外賣私房菜飽餐一頓的溫璨在驚人的十一點就準時睡了。

　　挂鐘哒哒哒，把夜晚推得越來越深。

　　直到月上中天，淩晨三點，剛剛入住了客人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了一條縫。

　　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那道影子左右張望片刻後，踮着腳小心翼翼下了樓。

　　她一路非常耐心，耗費漫長的時間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就這麼一路走到門口，一點點推開了大門。

　　大門之外還有一道院門。

　　月光下她更加小心翼翼，卻還是不可避免讓鐵門上的鎖頭發出了一點動靜。

　　好在聲音不大。

　　确定沒有被發現後，葉十一稍微松了口氣，擡腳就要沖進夜色裡。

　　可才剛踏出一步，做出起跑的姿勢，一聲刺耳的喇叭伴随着突然大亮的車燈打斷了一切。

　　葉空：……

　　少女就這麼保持着起跑的姿勢，被前方刺眼的車燈照得像個被當場逮住的小偷。

　　不過片刻，頭頂響起推窗聲。

　　微妙的沉默後，少年涼涼的音色随風飄下來。

　　“忘了告訴你，因為一些特殊原因，這裡每天都有保镖守門，不會放任任何人随意進出。”

　　葉空：……

　　是她三個壯的保镖已經從車上下來，像個鐵塔一樣立在前方。

　　葉空：……

　　饒是沒心沒肺缺少起伏如葉十一，也不由得罵了句髒話。

　　她冷冷收回起跑的姿勢，轉身怎麼出來的就怎麼回去了，還鎖好了門。

　　二樓，窗裡的少年看着重新變得空落落的門口，又擡頭看了眼月色，發出了大學生被迫帶小孩的苦命歎氣聲。

　　·

　　次日。

　　葉十一下樓的時候，迎接她的依舊是乒乒乓乓的巨大動靜。

　　她坐在餐桌前，十分鐘後等到了皮和肉糊成一團的，飄在綠菜湯裡的——餃子。

　　穿着灰色衛衣的少年在她對面十指搭橋，微笑道：“今天是水煮，絕對不會像昨天一樣那麼難吃了——昨天隻是因為我第一次做飯，還不能掌握火候，可水煮一點難度都沒有，你嘗嘗看。”

　　“……”

　　葉十一看了眼溫璨面前一模一樣的湯碗：“你先吃。”

　　“……”不被信任的少年苦澀一笑，優雅地挽起袖子，平靜而充滿信心地夾起餃子吃了一口。

　　第一口是很從容的，然後咀嚼的速度就越來越慢。

　　最後他把餃子咽下去，微笑着拿出手機：“這附近的早餐店很豐富，各種品類都有，你想吃什麼，我們來點外賣吧。”

　　葉空：……

　　·

　　吃過早餐後，一輛卡車停到了院子門口。

　　溫璨出去片刻，回來時手裡搬着一個巨大的畫框。

　　因為是側身進來的，坐在沙發上的葉空看不見畫的正面。

　　她隻漫不經心瞥了一眼，便低下頭去繼續擺弄手機。

　　搜索框的内容是“如何快速學會翻牆”“體力不好怎麼翻牆”“如何一天增強體力”……

　　直到溫璨找了個位置把畫放下，葉十一才擡頭賞了一眼。

　　——

　　這一眼她就頓住了，本來要收回的目光又慢慢挪回去，定在上面一動不動。

　　少年轉頭看到她的眼神，笑了笑：“好看吧？”

　　“……”

　　“認識嗎？這畫應該挺火的。”

　　——

　　一朵花。

　　一片銀河。

　　便可以概括這幅畫。

　　它那麼簡單，但卻又顯得極其複雜。

　　光影、色彩、花的形狀，花的姿态，銀河裡飄動的星塵、隐藏在陰影中的漩渦……

　　明明是面積有限的畫框，卻給人一種無限延伸的浩大之感。

　　浩大中，藏着冰冷的希望。

　　右下角，“不死妖”三個字龍飛鳳舞。

　　·

　　“是誰的？”少女終于主動說話了。

　　“不死妖的。”

　　少年敲了敲那個簽名：“沒看見嗎？這裡寫着呢。”

　　“……我問這幅畫屬于誰。”

　　“我媽。”

　　溫璨笑了笑，拍了拍手走向那些紙箱子，“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幅畫——你知道不死妖？”

　　“……知道一點。”

　　少女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看少年打開那些紙箱子，從裡面搬出來一摞書。

　　大小不一，版本不同，但，是不死妖全集。

　　“也對，尤其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老師應該都會推薦她的畫冊吧？我媽是她的狂熱粉，做夢都想要她的親筆簽名，這幅畫是她最寶貝的，本來放在……另一個地方，要搬下來比較麻煩，而且會受到阻撓，但她死活找人搬來了，我打算找個最顯眼的地方把它釘起來，這樣她一回來就能看到這幅畫，心情估計也能好點兒。”

　　“……”

　　葉十一不知道在想什麼，兩眼望着天花闆出神。

　　少年把紙箱子搬上搬下，看得出是在布置書房之類的。

　　他好像的确體力很好，搬那麼重的東西還來回這麼多趟也不見半點兒累的，甚至腳步還很輕快。

　　搬最後一箱的時候，少女終于結束了神遊，突然問道：“你很想讓你媽媽開心？”

　　“廢話。”

　　“為什麼？”

　　“……”溫璨被問住了，他把箱子扛到肩膀上，站在那兒琢磨了一會兒，“因為她是我媽啊，我很愛她，我當然希望她每天都開心。”

　　“……”

　　一直攤靠在沙發上的葉十一一點點支起腦袋，像個斷了脖子又被接上的妖怪，以一種簡直有點驚悚地眼神盯住溫璨：“所以，隻要是你媽媽，你就會天然地愛她？”

　　“……”少年也盯着她，半晌才道，“什麼叫天然？”

　　“不需要任何外物影響，隻要是生下你的人，你就一定會對她産生‘愛’？”

　　“……”溫璨轉開頭，出了口氣，看得出他已經非常非常頭大，但半晌後他還是回頭正視葉十一的眼睛，溫和道，“我大概聽懂你的意思了——但因為事實已經如此，我難以去想象别的假設，比如一個生下我卻不愛我的媽媽，或者一個生下我卻沒有養育我的媽媽——至少，對我來說，我的媽媽是最好的媽媽，所以我可以告訴任何人，我愛我老媽。”

　　少年坦蕩得讓人覺得刺眼，那是看一眼就會覺得他在閃閃發光能量外溢的可怕人類。

　　葉十一看得眯了下眼。

　　見她沒有問題了，溫璨剛要扛着箱子轉身上樓，突然又想起什麼：“對了，我待會兒要出趟門，你是跟我一起還是留在這裡？”

　　“……留。”

　　“真該讓說我惜字如金的人來看看，什麼才叫真正的惜字如金。”

　　溫璨大步上樓，又大步下來，很快就拎着車鑰匙離開了。

　　而葉十一慢慢站起來，走到那幅巨大的銀河之花面前，擡手輕觸熟悉的巨大花瓣。

　　天光越窗而來，攜着斑駁樹影披到她肩上，再灑滿整個寬敞又淩亂的家，風吹得滿地影子輕輕搖曳，她身在其中，絲毫不覺自己也成了畫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