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家了。”

　　蕭晏穿過人群，走到台前，仰頭對陸棄娘伸出了手。

　　陸棄娘臉色微紅，并不伸手，“這麼多孩子都在，别教壞她們。”

　　随後她又對衆人爽朗而笑：“大家也看到了，我家侯爺，無可挑剔。我願意站出來，力主女子權利，并非我生活不幸。恰恰相反，是因為我過得很好，是侯爺不遺餘力地支持我，所以我才能站出來，幫更多的女子争取。”

　　“各位試想一下，倘若換成尋常小肚雞腸的男人，大概還會嫌我這樣露面丢人，嫌我給他樹敵。”

　　“但是我家侯爺沒有。”

　　“他憐憫天下可憐女子的境遇，他雖然不說，但是一直在支持我，支持我們。”

　　“我和侯爺的結緣，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多年前，他自顧不暇時，依然盡力為傷亡下屬和家眷争取到了應有的撫恤。”

　　“侯爺争這些的時候，沒有想過男人女人。他想的是，那些受傷緻殘的将士以後沒法過，想的是那些失去頂梁柱的老人、婦孺以後沒法過……”

　　“咱們要做大女人，不僅要幫那些可憐的女子，也要幫天下所有需要幫助的人，不分男女。”

　　“你們這些孩子，熱血沸騰的，讓我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我是真喜歡，也是真羨慕你們。但是别被人利用了，我們内部吵鬧起來，分裂了，誰最高興？”

　　“那些不盼着我們成功的人最高興。”

　　“咱們要團結，要允許别人和我們不一樣。你嫁人了，她生子了，我沒成親，也不打算成親，怎麼都好。”

　　“我們努力争取的，不正是有選擇的權利，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嗎？”

　　“我喜歡的方式，就是和侯爺白頭到老；在力所能及範圍内幫助别人。”

　　“我很幸福，我也希望你們日後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無論有沒有男人。”

　　“我今日給大家說清楚了，侯爺很好很好。你們是我的事業，他是我男人。我都想要，他不能讓我放棄事業，你們也不能讓我放棄男人。”

　　“我想要什麼，自己就去努力。”

　　男人和事業，她都要！

　　“天兒太熱了，都别在這裡曬着，散了吧，回家。”

　　然後她牽着四丫的手，和蕭晏相視一笑，并肩而行，在衆人的矚目下漸行漸遠。

　　陽光為他們周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男子身姿挺拔如松，女子步履從容生風，雖無過多親昵舉動，但那彼此間流轉的默契與溫情，卻讓人舍不得挪開視線。

　　台下的年輕女子們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一時竟無人說話，眼中滿是複雜難言的觸動甚至羨慕。

　　良久，才有人輕聲歎道：“若能得遇這般良人，誰能不信世間确有情深意重？我也願意相信的。”

　　又一人接口，語氣中帶着前所未有的恍然：“是啊……這樣的相公，如何能離？怎舍得讓與旁人？”

　　人群中的低語，漸漸彙成共識。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倘若世上男子，都能像武威侯一般，于外能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封狼居胥；于内卻願收斂鋒芒，溫潤謙和，甘做妻子背後的倚仗與基石……

　　那世間女子，還有什麼苦可言？又何須對立？

　　張鶴遙則遠遠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似乎輕歎了一口氣，随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陸棄娘回家吃了兩碗面。

　　說話也是個力氣活，耗體力呢。

　　蕭晏沒吃多少，但是晚上幹活格外賣力。

　　陸棄娘事後腰疼，吸取教訓，總結經驗就是，男人實在誇不得。

　　和孩子似的，誇他好，他更愛賣弄了。

　　就是感覺被他騙了，三十多歲的男人，都還行。

　　可能四十歲就不行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就過去了三年。

　　這三年裡，陸棄娘推動的女子運動的風，已經吹到了偏遠的鄉村。

　　變化談不上翻天覆地，但是卻真切的發生在很多細微之處。

　　越來越多的女子，得以走出家門，或是進入新設的鄉鎮女學識得幾個字，或是憑借手藝在集市謀得一份生計。

　　更有不少孀居、和離的女子，依照新政，較為順利地分得了賴以維生的田産，立了女戶，官府的刁難阻撓較之以往已大為減少。

　　女子們的腰杆，似乎在不經意間，挺直了些許。

　　陸棄娘欣喜地看着這點滴的變化。

　　她并不着急。

　　她還年輕，以後還有幾十年的時間繼續去推動，讓事情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雖然每天都忙忙碌碌，但是她忙起來也更有勁了。

　　這日，陸棄娘難得偷得半日閑，留在侯府中，專心陪着外孫女阿瓷。

　　時值寒冬，窗外朔風凜冽，屋内卻暖意融融，炭盆裡跳動着橘紅的火光。

　　三歲半的阿瓷，穿着一身喜慶的玫紅色纏枝蓮紋小棉襖棉褲，整個人裹得圓滾滾的，像顆飽滿香甜的糯米團子。

　　小襖的領口和袖口鑲着一圈雪白的風毛，襯得她那張玉雪可愛的小臉愈發精緻。

　　她的眉眼像極了大丫昭昭的溫婉清秀，眼珠烏溜溜的，清澈透亮。

　　她在鋪着厚厚絨毯的地上搖搖晃晃地跑來跑去，追逐着一隻彩色的小布球。

　　陸棄娘在旁邊看着，笑着和身邊安靜做女紅的四丫道：“阿瓷讓我想起了你三姐姐小時候。她小時候也總喜歡踢球。”

　　四丫擡頭，甜甜笑道：“我想三姐姐了。”

　　“我也想。”陸棄娘歎氣，“不過雖然說現在沒有戰事，但是她畢竟身負皇命，不能任性。”

　　本來她想去看三丫，奈何她也沒有時間，隻能自我安慰，三丫自己吃飽，全家不餓，不用太操心。

　　但是蕭晏一直想去看她，說今年要去西北過年。

　　這事還沒商量好。

　　“不是，四丫，你繡鴨子做什麼呢？”

　　四丫：“……娘，我繡的是鴛鴦。”

　　她熟悉的一個手帕交姐姐定親了，她要準備禮物。

　　陸棄娘：“……要不你還是換個禮物吧。”

　　誠心固然好，但是醜也要命啊。

　　正說話間，輕風掀開簾子，笑盈盈地道：“嫂子，快看看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