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庭院中，她立在陽光裡發呆。

　　樹葉落下斑駁搖晃的影子，閃閃爍爍映在她頭發、臉頰和閉起來的睫毛上。

　　直到樓上溫璨打開了窗戶，往下方喊了一聲：“吃飯了！”

　　葉十一睜開眼轉頭走進住院樓。

　　在距離那棵樹不遠的一樓病房窗戶裡，有人頭上裹着紗布，靠着床頭對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說，這人每天都來這兒到底是來幹嘛的？曬太陽？沉思？還是她是知道我住在這裡所以跑來勾引我的？”

　　“……”

　　伺候他的管家看了看窗外再看了看說話的人，嘴角抽了抽：“少爺，那孩子一看就才十三四歲。”

　　“那又怎麼了？”

　　病人終于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回過頭來。

　　那是一張極其蒼白卻極其搶眼的臉，唇紅似血，一雙眼睛卻黑得滲人，還是少年的年紀，卻像個蟄伏暗夜的吸血鬼。

　　他一本正經地對管家說：“十三四歲也不影響南港那群蒼蠅追着我跑啊，隻是我以為玉洲的名媛應該會更矜持一點的。”

　　“……”

　　我覺得你真的想多了，少爺。

　　管家默默咽下了這句話，轉移話題道：“我已經和太太聯系過了，這邊的血庫庫存要比南港寬裕，她讓您住到出院，以防萬一……”

　　·

　　葉十一在走道上撞見了一個中年女人。

　　在看清臉之前她先聞到了臭烘烘的體味，然後才看到這人穿着一身清潔工的衣服。

　　“抱歉。”

　　少女沒什麼感情地吐出這兩個字，扶住人的同時腦子裡漫不經心閃過一個想法——這醫院的清潔工有這麼不愛幹淨的嗎？她好像見到的都是整潔又精神的老阿姨？

　　“沒事沒事……”

　　那人腰都不敢伸直似的借了一下力，邁腿就要走，走之前下意識怯怯掃來一眼，卻僅一眼就定住了不再動彈。

　　本來要走的葉十一将目光落回來，帶着幾分詫異，她在那雙渾濁的充斥血絲的眼中，看見了不可置信、驚駭、恐慌，最後這一切都化作一個粉飾太平的強裝陌生的眼神。

　　那女人被燙到般猛地收回目光，“沒事”的尾音還在嘴裡喃喃，腿已經飛快地邁出去走遠了。

　　“……”

　　少女站在空蕩的走道上，疑惑地歪了下頭，張口喊了句等等。

　　可待她回頭，卻隻看見個走得越來越快，幾乎要跑起來的瘦弱背影。

　　葉十一眼睛一眨，拔腿就追。

　　她體力不好，運動神經也不算發達，可這個中年女人顯然比她更廢，在抵達安全通道入口之前就被葉十一一手抓住了。

　　她抓的是頭發。

　　油膩膩的一小把扯在手裡，少女下意識皺起臉嫌棄無比，卻又毫不猶疑地一把将人扯了回來，扯得人仰倒在地發出一聲凄慘的嚎叫也無動于衷。

　　“說了讓你等等。”

　　她把女人的腦袋扯得向後仰起，見她又露出了那種驚恐的眼神，“瞧，都用這種表情看着我了還跑？你這不是找抓嗎？”

　　少女在她面前半蹲下來，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睛把人仔細端詳了片刻：“我确定我沒見過你啊，你是在哪兒認識我的？”

　　“……我，我不認識你啊，你，你為什麼說我認識你？我不認識你的……”

　　女人眼球亂飄，語氣亂顫，聽得葉十一露出個看滑稽表演般的笑。

　　“演技這麼爛就别說話了。”她松開手裡那把頭發，發現還扯下來幾根，不由得嫌棄地彈了彈手，“這樣，我來問，你來負責點頭或者搖頭。”

　　她擡起頭來，直視這個鹌鹑一樣把自己縮起來的中年女人。

　　“我确定我不認識你，但你的眼神顯然對我有很深的印象，你怕我，所以——你和花盒福利院的案件有關？是那個案子裡的漏網之魚？”

　　“什，什麼？”女人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什麼案件？”

　　“嘶，不是啊？”

　　葉十一低頭沉思。

　　見她不再盯着自己，女人不由得看向空蕩的樓道，她咽了咽口水，撐着地面小心翼翼擡起身體——

　　在女人以連滾帶爬的方式想要逃竄的瞬間，少女倏然擡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讓她剛剛竄起的身體又重重落回地面，噗通一聲靠在了牆壁上。

　　女人猛地擡頭，驚恐地對上了少女緩緩擡頭看來的眼。

　　“我不認識的，卻認識我，還害怕我，見到我就要跑的人——我隻能想到兩種可能。”

　　她靠近這個人，盯着她的眼睛說：“第一，拐賣我的人販子。”

　　女人瞪大了眼睛。

　　“我們做孤兒的都會對自己的來曆有所猜測的——像我這種沒病沒殘的健康孩子，如果是被人販子偷走，那一般隻會因為不好出手的原因而丢棄在孤兒院門口，是你嗎？”

　　“……”女人瘋狂搖頭，“不不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對吧？”比起對話，少女倒更像是自言自語，“如果真的是人販子，也不該認識我啊，人販子把罪證脫手後應該要有多遠離多遠才對，怎麼可能還會認識我的臉呢?認識我的臉就說明你有去花盒看過我，但卻不敢被我發現……現在又出現在了玉洲，是偷偷跟着我來的嗎？”

　　葉十一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後語出驚人地一捶手掌，“啊，我知道了，你是我親媽？”

　　“……………………”

　　女人驚駭地瞪大了眼睛，幾乎要讓眼球都裂開的程度。

　　與此同時，轉角處一個人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來。

　　那笑聲尖銳刺耳，引得少女轉頭看去。

　　葉寶珠一邊控制着輪椅一邊朝這邊來，一邊在輪椅上笑得好不愉悅，指着葉十一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是你媽？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你啊，一抓就抓到親媽了？仔細看看，你們還真長得挺像的？哈哈哈哈哈哈……”

　　說話間葉寶珠已經來到了兩人面前。

　　她在輪椅上微微彎腰盯着中年女人呆愣的臉。

　　天光自走道盡頭灑來，襯得輪椅上的少女白皙貴氣，惡意卻同時從她眼角眉梢不加掩飾地流瀉而出。

　　她盯着中年女人，再看向葉十一，嘴角不無惡意地勾起：“遺傳真奇妙，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我的确覺得你們很像——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在肮髒和低賤方面，你們有種一看就一脈相承的氣質吧？”

　　她突然對上了女人微微顫抖的眼神，葉寶珠露出個嫌惡的表情：“阿姨，你這身衣服是偷來的吧？這家醫院從來不收你這種髒東西的，雖然很感動于你對女兒的愛，但還是麻煩你，滾回你該待的地方去好嗎？”

　　說着她直起身，瞥了眼葉十一：“最好帶着你女兒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