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寶珠擡手捂着鼻子，單手操縱輪椅從兩人身邊離開了。

　　葉十一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手下按着的這副肩膀。

　　她正在劇烈的顫抖。

　　循着這副劇顫的身軀她向上看去。

　　還是那雙渾濁的眼睛，卻盈滿了淚水，久久地盛着葉寶珠離去的背影。

　　葉十一：？

　　“你不但認識我，還認識她？”

　　她這次是真的懵了。

　　而女人卻跟見到了定時炸彈掉下來似的，一個彈跳爬起身，一邊瘋狂逃走一邊留下不成句子的“不是的不知道我不認識你我誰也不認識……”

　　葉十一按不住發瘋的中年女人，最後一個滑倒栽在地闆上，眼睜睜看着女人跑掉了。

　　半晌後她坐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又轉移到了一旁的地闆上。

　　醫院的走道很幹淨，光可鑒人。

　　上面正掉落着幾根幹枯的頭發，正是葉十一先前從女人頭上拽下來的。

　　她撿起來一根，對着天光看了看。

　　嗯，不是斷發，毛囊保留得很好，可以做親子鑒定。

　　·

　　太陽躲進雲層裡。

　　這時候玉洲市的大街小巷都在播放溫榮殺妻一案的進展，池彎刀每天在外忙得腳不沾地，幾天内新聞發布會都開了兩回。

　　可這一切都不影響醫院裡的平靜。

　　葉十一又在庭院裡閉目發呆了。

　　這次吵醒她的是手機鈴聲。

　　她接了電話，然後離開庭院，在保镖的“陪同”下去了最近的一家檢測機構，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了檢測報告。

　　看着那個牛皮紙袋，葉十一不太能分清自己的心情——又或者是因為太過平靜所以無從分辨。

　　她怎麼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期待，不抗拒，不激動，甚至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

　　哎……

　　保持着這些想要歎息都沒有情緒的心情，少女随意撕開了封口，拿出了報告。

　　一眼掠過大段大段的字，定格在了最後的結果上。

　　——排除1号為葉空的生物學母親。

　　保镖看着少女盯着那張紙沉默了很久，心裡不由得莫名忐忑起來。

　　他大約知道這孩子是來幹嘛的，溫璨也特意囑咐過他要注意她的情緒，一有不對一定要給他打電話。

　　……這，到底是還是不是啊？怎麼會一點表情也沒有？

　　片刻後，他看到了少女倏然看來的眼睛，吓了一跳，卻見她又收回視線，擡手撕碎了那張報告，随手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

　　在醫院的日常沒什麼變化。

　　非要說的話，大概是有個煩人的家夥一直追到了醫院裡來，葉十一去哪發呆都能看到她。

　　“陪我下棋。”

　　——

　　女孩又在她眼前冒頭了。

　　葉十一默默換了個方向，她又锲而不舍地跟過來。

　　病床上敲代碼的溫璨頭也不擡，卻笑着說：“要不你就陪她玩玩？反正無聊嘛，交個朋友不也挺好的？”

　　葉十一嫌棄地站起來往外走，經過病床時毫無預兆啪一聲把溫璨的電腦給關上了。

　　差點被撞到臉的溫璨：……

　　青年好脾氣地笑了笑，對抱着棋盒要跟上去許泱說：“你多說些好聽的話，把她誇高興了說不定就理你了。”

　　許泱停也不停地追了出去。

　　·

　　今天的醫院有點熱鬧。

　　葉十一坐在窗下的長椅上吹風，抹除掉視線裡一直圍着她轉圈的許泱，她看到葉亭初和葉臻從對面樓裡走了出來。

　　他們應該是要進她背後這棟樓，路過時猶豫片刻，姐弟倆還是向她走了過來。

　　“溫璨怎麼樣了？”

　　第一個開口的是葉亭初。

　　葉十一卻跟沒聽見一樣直接無視了。

　　沉默中葉臻尴尬得要死，其實他不明白他姐為什麼要過來打招呼，他們爹媽分明都很忌諱這個孩子，尤其在使用特權還不成功之後這孩子更是徹底成了家裡的禁忌，要不是葉寶珠自己堅持的話，他媽應該早就讓她轉院了。

　　可葉臻自己倒對這孩子沒什麼意見，因為他完全了解葉寶珠的尿性，摔貓這種事，她絕對做得出來的，可畢竟無論如何那都是他親妹妹……

　　但他姐好像有别的想法。

　　葉臻瞥向他姐姐，見她一言不發低頭盯着葉十一而葉十一也一言不發無視她的樣子，替人尴尬的毛病大爆發，他不由得又發出了自己也覺得十分傻逼地幹笑：“哈哈哈，今天天氣不錯，你在這曬太陽呢？”

　　葉十一：……

　　葉十一看傻逼一樣地看了他一眼。

　　年輕的葉臻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為了填補沉默他好像什麼都願意做：“你知道那邊在幹嘛嗎？在找熊貓血呢，好像是有個病人突然進搶救室了，急需輸血——剛好我也是熊貓血，所以去獻了點愛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氣裡漸漸隻餘幹笑的尾音。

　　當葉臻灰頭土臉喪失所有力氣打算先行離開的時候，一直把無視進行到底的少女卻突然無聲無息擡起了頭，視線緩緩聚焦在他臉上。

　　“你是熊貓血？”

　　葉臻猛地打起精神：“是啊是啊，我遺傳了我爸，我們每年都有在醫院存血的習慣，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今天天氣的确不錯。

　　陽光像是為了宣告夏天即将到來一般熱烈卻又并不灼熱，空氣和樹葉都金燦燦的。

　　在這金燦燦的光芒裡，葉十一面對着這對姐弟，腦子裡想了很多。

　　天馬行空，漫無目的，卻又充滿了被臨時觸發的直覺性的不可思議的念頭。

　　一些本該無關的東西被毫無緣由的串聯起來，最後定格成那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女人看着葉寶珠背影的眼神。

　　那樣淚光盈盈，擁有強烈感情的眼神。

　　——

　　陽光下靠坐在長椅上的少女倏然擡眸打斷了少年的喋喋不休。

　　她擡手，對姐弟倆展開手掌。

　　“給我兩根你們的頭發。”

　　葉臻茫然睜大了眼睛：“哈？”

　　葉亭初看了眼她的手掌，無聲擡手拔下兩根頭發，放進了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