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打個商量。”

　　她終于說話了，聲音冷冷清清的。

　　“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和你媽不用給我收拾爛攤子，也不要把我的行蹤告訴老頭，我們相安無事，皆大歡喜，怎麼樣？”

　　“……你不用我們給你收拾爛攤子？如果人家要你進少管所呢？”

　　“她做不到。”葉十一沒有一點起伏地說出這句話，“你看不到嗎？住在這種地方的螞蟻，難道能請得起玉洲的律師？”

　　“你還挺有理？”溫璨匪夷所思，“你以為那小孩和他爸傷得不重是因為他們運氣好而不是你運氣好嗎？”

　　一聲輕而涼的笑。

　　“不愧是當過代課老師的人，一開口就是教育家了，所以，你打算給我上課嗎小溫老師？”

　　“……”

　　溫璨沉默了許久才道：“原來你記得我。”

　　“你長了一張很難被忘記的臉，不是我故意要記的。”

　　“……”

　　溫璨被這一下打斷了情緒，他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左右看了看，幹脆在橫在房中的紙箱上坐下，與葉十一呈現面對面的姿态。

　　“我不是你的老師，也不想給你上課，但我說過，在我媽回來之前，在我能把你交到别人手裡之前，我就是你暫時的監管人，所以你的要求，我隻能拒絕。”溫璨說，“你必須跟我走。”

　　“如果我不肯呢？”

　　“……”溫璨作思索狀，“那我就隻能叫人來把你擡走了。”

　　他攤了攤手：“你别看我這樣，我可不像住在這裡的螞蟻，我還挺有錢有勢的，不但請得起玉洲的律師，還請得起玉洲的保镖，兩個不夠十個，十個不夠二十個，如果你非要動你這些武器發瘋的話，那我請一百個一千個也沒問題。”

　　“……”

　　漫長的沉默後，少女說：“可我想住在這裡。”

　　“……為什麼？”

　　“我喜歡熱鬧，喜歡擁擠，喜歡每天都能聽到鄰居炒菜看電視的聲音，尤其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一家人，每天看着聽着他們，我會有種我也知道了什麼是家的感覺。”她垂下眼去，“我可以假裝這是我的家，我父母隻是還沒回來。”

　　溫璨愣住了。

　　少女卻擡起眼對他道：“我不會亂來的，也不會亂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合适的地方——如果你還是不放心，你可以找人來看着我啊，你不是能請保镖嗎？你可以讓保镖來保護我，但我真的不想去别的地方住。”

　　那雙眼直直看着他，沒有太多軟和的情緒，但放在這個本就尖銳危險的女孩身上，卻已經好像一種請求了。

　　“……”

　　溫璨恍惚一下，又立即清醒過來，不可思議地看向對面。

　　這什麼妖怪？她真的隻有十四歲嗎？

　　這種為達目的而快速切換狀态切換戰術，并且還能一邊揣摩對手心理一邊以眼神和肢體附和語言的做法……

　　溫璨背有點麻。

　　“你剛才說的話，”少年眼神微微發冷，“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

　　葉十一收回視線，翻了個白眼，身體也跟着耷拉着靠向椅背。

　　她不再坐得筆直，而是沒骨頭一樣靠在椅子裡，還翹起了二郎腿。

　　“溫老師，你還真是固執。”

　　“……”溫璨懷疑自己聽錯了，荒謬一笑。

　　“但你确定——”少女身體後靠着，隻有眼珠移動，向下瞥向他的方向。

　　這個角度看去，她實在太像一隻懶洋洋卻危險至極的小怪物，“你确定要把我這樣的人放進你家，帶在你身邊嗎？”

　　溫璨：……

　　這實在是最有用的威脅和警告了。

　　但溫璨還能怎麼辦呢？

　　他溫和而不容拒絕地點了點頭：“我确定。”

　　不過是個小屁孩，再怎麼邪門也隻有十四歲，他還能搞不定嗎？

　　·

　　離開時隻提了兩個包還有一隻巨大的玩偶熊。

　　溫璨拒絕接觸那隻玩偶熊，一手一個包地走在前面。

　　下樓的時候在一個轉角看見一灘幹涸的血，溫璨腳步一頓：“是那小孩爸爸的？”

　　葉空背着熊在他身後，冷冷瞥了一眼，輕輕一笑：“是貓的。”

　　“……”

　　“他玩這種把戲不止一次了，我每隔幾天就能在晚上聽見凄慘的貓叫，可等我拿着刀出來找人卻又怎麼都找不到。”

　　少女漫不經心往下蹭了一步，正好站在溫璨身後。

　　“可巧今天讓我直接碰上了，我當時就站在他後面，看着他把那隻貓掐個半死，放走一截又拖着尾巴拽回來，一會兒摔摔打打一會兒用腳踩——”

　　“所以你就動手了？”

　　“是動腳。”葉十一聳了聳肩，“我站着他蹲着，太方便了。”

　　“……那隻貓呢？”

　　“不知道。”

　　“……你不是為了救貓才踹他的嗎？”

　　“哈~”

　　他身後的少女發出了一聲輕靈冰涼的笑。

　　“不是哦。”

　　她說：“我隻是很好奇，人和貓到底有什麼區别。”

　　“……”

　　溫璨轉身看向她。

　　這個距離，這個高度，他變得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見她的表情。

　　而她的表情是虛無。

　　那個巨大的可愛的玩偶熊擋住了光，讓女孩俯視的臉完全陷入陰影之中。

　　她嘴角沒有一點笑，隻是平直的抿着，那雙眼倒是發着光，卻冷得像兩顆浸在寒冬臘月冰湖裡的水銀珠。

　　她就這麼居高臨下看着他，淡淡說：“然後我發現，人和貓沒有區别。”

　　“因為人被踹得從樓梯上滾下去的時候，也會發出和貓一樣凄慘的叫聲。”

　　“這叫什麼？凄慘的人叫？”

　　她自問自答，笑了一聲，又往下輕盈地跳了一步。

　　“哦，非要說的話，可能是那隻貓的爸媽沒辦法來找他算賬吧，所以，他們不能找我算賬，不也理所當然嗎？哈哈哈哈哈……”

　　少女的笑聲輕快灑落。

　　溫璨卻再次預見到自己接下來将會度過如何痛苦的一段時間。

　　站在這破舊樓房的燈光下，他望着那道背影，隻感覺一道細小的電流竄過脊背，讓他全身都有點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