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的早餐清淡雅緻。

　　白粥，酸腌嫩野菜。嫩野菜是這次北上的薛家人給帶來的。

　　薛老爺子撿一口野菜放入口中，開口道：「聽說昨日知州大人承諾今日放糧，不知他要如何放？」

　　孫兒薛知遠哼笑一聲：「不過緩兵之計罷了，據我所知昨日根本沒有糧隊入城。」

　　薛老爺子：「那正好，今天發不出糧食，就把北城門破了吧。知遠，這個事情你去做。在王爺到來之前，雲州百姓必須把京城的渾水攪和起來。」

　　老爺子語定神閑，彷彿這就是自己彈手一揮的事情。

　　「是，祖父。」

　　正說著，外面慌慌張張闖入一個下人，叫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外頭全都是糧食！」

　　薛老爺本來眉頭一皺，就要問這下人不知禮數之罪，聽到他說外頭都是糧食，倏地一下站了起來。

　　旁邊人急忙扶住老人家，怕他閃著腰，呵斥一聲：「咋咋呼呼，成何體統？！」

　　下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老爺，快到外頭去看呀，全城百姓都在撿糧食呢！」

　　薛家人也顧不上那麼多，扔下吃了一半的早飯便往府門走，還沒到就見自家府門開著，一眾下人伸著腦袋往外瞧，外面似乎非常熱鬧，又聽不清在喊些什麼。

　　「都放開，主人來了！」

　　下人們趕緊退到一旁讓出大門。

　　一行人來到門口，踏出門檻，就見外面全是人，隻見腦袋和脊背沒有一個直著身子的，甚至還有些跪在地上的，爭先恐後的在地上撿著些什麼。

　　薛老爺子定眼一看，就看到門口街面上滾著幾粒金黃的稻米。再看的仔細些，不遠處還看到玉米粒，黃豆粒，麥粒！

　　「怎麼回事！」

　　薛老爺大吃一驚，原本的氣定神閑一瞬間跑得沒蹤沒影，放眼望去這一長街全是在地上撿東西的百姓。

　　「不知道啊，老爺！早上一開門就看到滿地是糧，現在都快被人撿乾淨了！」

　　下人急忙道。

　　「哪來的糧？這是哪來的糧？！」

　　薛老爺氣得手抖，呵斥道：「知遠，你趕緊出門去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

　　薛知遠趕緊出門，薛老爺黑著臉讓下人把府門關上，急急忙忙便往後院走，雖然那些玉米粒，黃豆粒，稻米，麥子什麼的，跟自家的那些糧食都不相幹，但他心裡總覺得不安。

　　到了後院，看到糧食還在，又派了心腹去看其他兩地的糧食，焦急不安地等了半個多時辰等到下人彙報一切如常，才放下一半心來。

　　另一半心就不大能放下了，那滿大街的糧食是怎麼回事？

　　一個多時辰過去，薛知遠才滿頭大汗的跑回來。

　　城中大街小巷全都灑滿了糧食，全城百姓傾巢而出，全都趴在地上撿著呢！

　　那般喜氣洋洋的模樣，都多少年沒見過了。

　　「祖父，周記糧鋪開門了，我讓人去看了，他們鋪子確實有大米可賣，除了大米，還有麵粉，高粱米，小米……祖父，這街上的糧食，莫非跟他們有關……」

　　薛知遠說到此，臉上露出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驚恐表情。

　　如果真的是周家，那他們實在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們的人喊一聲：「大家都別撿了，我們到京城去！那裡糧食多得是！」

　　根本沒人擡頭，還有人悶聲喊道：「京城的糧食也能在地上撿到嗎？」

　　反正，雲州百姓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要衝破雲州趕往京城的信念一瞬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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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知州張大人也在街上閑逛，好呀，這方法是真好，現在全城百姓都在忙活著撿糧食，人口多的撿糧食的也多，人口少的撿糧食的人也少，公平！

　　哪怕每人隻能撿上一把，也足夠讓他們多活兩日。

　　而且，百姓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活命，現在都忙著低頭撿糧食，哪有時間去配合某些居心叵測的人的那些陰謀詭計？

　　再加上自己也有人在人群裡面帶帶節奏，喊一喊「京城也是滿地都是窮人」之類的，更加沒有什麼人敢冒險往京城跑。

　　面前地上散落的糧食對於他們有著絕對的誘惑力，他們不可能放棄這些糧食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東西。

　　好呀，這個方法簡直是一舉多得！

　　除了廢些麻袋，隻花了一百個人力，麻袋屁股戳個洞，將糧食往大小街巷一撒，得了！

　　省心省力，之前覺得難以解決的那些問題，全都不是問題了。

　　前幾日連門都不敢出，今天一出門，還聽到好幾個老百姓喊他「青天大老爺」，語氣中滿是驚喜和感激彷彿認定這一切是他帶來的一樣。

　　是啊，昨天大老爺說了今天發糧食，今天果然有糧食了，哪怕是地上撿起來的。

　　張大人心情神清氣爽，一路來到周家的糧鋪前面，這邊竟也排著長隊，看這些排隊的衣著打扮，肯定是達官貴人家的下人。

　　也對，他們這些富貴人不可能和尋常百姓一樣趴在地上撿糧食——在周家賣糧食的前提下。

　　江承雪和周澤勛也都在店裡。

　　今日就開了一家鋪子，家裡主僕都出動了，一部分走街串巷傳遞消息：周家糧鋪開了，有糧食賣了！剩下的就等在鋪子裡。

　　原本還有些擔心會被哄搶，但被江承雪說中了——老百姓隻要還有一線活路便不會隨便衝破規矩的束縛。

　　店鋪裡價格高昂，生意興隆，也沒有爭搶鬥毆的情況，一派祥和。

　　江承雪站在鋪子門口看著街面上匍匐在地一粒一粒撿著糧食的百姓，卑微、虔誠、熱切地渴望著活下去，沒有受辱的感覺，隻有天降之喜的狂熱。

　　她眼睛酸澀發紅。

　　「怎麼了？」

　　周澤勛走到她身後牽起她的手，一眼望去，這番景象帶給人的是無法言說的矛盾感受。

　　「沒什麼，」江承雪眨眨眼睛，轉頭對周澤勛笑了笑，「我們兒子小名就叫拾寶吧。」

　　周澤勛下意識轉頭看了看撿糧食的百姓，那地下散落的糧食對於他們無異於黃金珍寶。

　　「拾，通十，有完美之意，好名字，我們兒子就叫拾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