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水晶吊燈突然一盞接一盞的滅了。

　　突然降臨的黑暗讓說話聲變得更嘈雜混亂。

　　但很快，第一盞燈亮起來。

　　那是聚光燈。

　　照在大廳的另一個入口。

　　以往開年會的時候，老董事長和溫璨就會從這裡進來，他們往往快步而心無旁骛，隻管上台說一些官方動員的話，再趕緊下場把時間交給員工。

　　但今天這個入口顯然有不一樣的功用。

　　全場唯一的光源打在這裡，把在場所有客人和鏡頭的目光全都強行吸引過來，讓大門緩緩打開的聲音都變得前所未有的響亮，刺耳。

　　一些參加過過往年會的高層和董事們都忍不住在心裡想——原來這門這麼大這麼沉，以前都沒注意到。

　　連開門都如此醒目，更不用提開門後那個走進來的身影了。

　　一些娛樂圈的藝人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在熟悉感中擅自給這場景定了标題，什麼重磅出場，什麼粉墨登場，什麼壓軸巨星……

　　又覺得荒謬和懷疑，一個五十幾歲家财萬貫的資本家，不至于吧？

　　就像是專門驗證他們的懷疑，那個燈光下的人起初那幾步走得優雅貴氣，但很快就覺得奇怪似的轉頭來看了一眼，露出被驚到的表情，趕緊快走進場，又招手叫人開燈。

　　當水晶燈重新煌煌亮起，他才在衆人的交頭接耳中擦了擦汗，露出無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環節——我這是被我兒子安排了，大家盡管吃吃喝喝，不用分心，就算有官方環節也還要一會兒呢，總要讓客人吃飽喝足，我才敢占用一點時間啊。”

　　如此平易近人甚至幽默風趣，自然得到一片善意的哄笑。

　　而方才那一小段在聚光燈裡拄着手杖走進來的時間，自然也通過好幾個直播鏡頭，迅速成為了全網的新熱視頻。

　　前有“真總裁重磅出場，還以為是教父電影”的驚歎。

　　後有“以為是大佬愛裝逼，沒想到是老父親被年輕兒子強行安排”的善意笑話。

　　總之不接地氣的形象和接地氣的性格都有了，觀衆想看什麼看什麼，靈活還全面，十分完美的策略。

　　随後他也果然很低調，基本不出鏡，就算出鏡也多是作為背景，在和商界的同行老朋友們說說笑笑。

　　有幾個同樣四五十歲卻還在當老米蟲的暗中觀察，歎着氣小聲說話。

　　“真是今時不同往日，誰能想到他還能有今天？”

　　“以前這種場合他都是跟我們混在一起的，哪個真正有權有勢的人物會跟他說話交流，今天倒是把我們撂在一邊了。”

　　“講道理，以前和我們一起混的時候，也隻有我們奉承他的份兒吧？”

　　“現在換了一堆人，還是人家奉承他，他命真好。”

　　“真搞不懂溫璨，怎麼就能把那麼大的權利給讓出去呢？就算是父子……”

　　“感情好呗，一輩子靠當兒子當老公當爹來一飛沖天——現在可是真的一飛沖天了。”

　　“噓，别被聽見了……”

　　·

　　話糙理不糙。

　　溫榮的确在體會一飛沖天的感覺。

　　從早上的股東大會投票結束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行走在天上。

　　和那些以前根本不怎麼和他來往的有實權的人們說說笑笑，推杯換盞，同時他的餘光裡還可以看見無數人似有若無的打量，和想要上前又不敢的躊躇腳步。

　　而偶爾行走時路過那些常在電視裡看到的星光閃閃的人物，也大多都會堪稱殷勤地對他舉杯，禮貌過頭地打招呼，和試圖攀談。

　　他再也看不到輕蔑的笑，再也不會對上任何逼人低頭的目光。

　　目之所及全是對他充滿善意的好人，全是比他矮一頭，甚至跪在地上仰視他的人。

　　這世上有幾個人體會過這種滋味呢？

　　被所有人用殷切的目光托舉，那麼踩在所有人的頭頂上就是理所當然的。

　　他喝着酒，感受矚目，又蔑視那些矚目，在微微的醉意裡飄然欲仙。

　　乃至餘光裡一道令人不快的冰涼視線也沒能讓他變臉。

　　他轉頭看到葉空——隻覺得一點也不出人意料。

　　他看到一個鏡頭一直對着葉空拍，想了想，便暫且和面前這個以往根本交流不到，此時卻跟他聊了半晌的某大集團CEO随口告辭，端着酒走向了葉空。

　　果然，那個一直跟随葉空的鏡頭，立刻就轉移到了他身上。

　　“葉小姐。”

　　他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在等阿璨嗎？他還在安排一些事，估計很快就來了。”

　　葉空心裡在猜測溫璨今晚有可能的一萬種行動，視線便不由得在他的行動目标身上上下打量。

　　這實在不算禮貌。

　　可溫榮隻寬容一笑，又問她：“今晚的酒怎麼樣？是阿璨親自聯系從酒莊直接送來的……”

　　話音剛落，有服務生匆匆端着一個插着吸管的精緻玻璃杯走來，遞給葉空：“客人，您要的奶茶，多糖的。”

　　葉空接過來，吸了一口，才回答他：“奶茶挺好喝的。”

　　“……那就好。”

　　反正葉空是個奇葩，但以後她越是奇葩，恐怕就越能顯示出他的涵養與優雅。

　　溫榮開竅一般找到了這隻讨厭的螞蟻的新用法，見狀也隻是露出了見慣不怪的笑容，甚至還道：“以後我會把奶茶加入宴會酒水單裡，到時候還得靠你品鑒了。”

　　葉空：……

　　看着這人來晃了一圈又彬彬有禮離開的背影，葉空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裡的奶茶，道：“他臉上的粉底跟奶茶是一個色号的。”

　　耳機裡傳來曲霧噗的一聲。

　　而不遠處那個原本一直對着葉空拍的直播鏡頭，不知不覺就跟着溫榮走了。

　　拄着手杖的溫總将一切收在眼底，嘴角噙起漫不經心的微笑。

　　前方舞台區亮起了燈。

　　幾個機器工作起來，觀衆席也漸漸坐滿了人。

　　到了藝人的出場時間了。

　　台下有導演開始調度鏡頭，鏡頭下貼着某視頻平台的巨大lOgO。

　　溫璨知道，這些鏡頭連接着這個大平台的直播，而與此同時，會有無數粉絲為了他們的偶像點進這個可容納百萬人的視頻網站。

　　溫榮看着這一切，心底不由得再次覺得他兒子真聰明。

　　他兜裡揣着已經背熟了的演講稿。

　　原本按照流程，他應該在一開始就進行演講，然後把時間交給客人才對，可溫璨奇思妙想，提出了另一個選擇。

　　把演講插入藝人的表演過程之中，這樣一來為了偶像而來的粉絲們就不得不看到這場演講，把流量最大化，将溫氏集團的精神盡可能傳播給更多的人知道。

　　——真是個天才。

　　溫榮心想。

　　他看着登場的明星，在明裡暗裡的目光和鏡頭裡，升起了想要抽一根雪茄的心情。

　　世界真美好。

　　他懶洋洋的，飄飄然的想。

　　真是神仙過的日子。

　　他以後每一天，都将習慣這種感覺。

　　長長地出了口氣，在台上歌手的吟唱中，溫榮微微閉上眼，露出了陶醉的表情——這表情迅速被鏡頭捕捉，登上新聞，無數歌手粉絲大聲宣告“溫總都聽得入迷了！！”

　　在他身後不遠處，葉空喝着奶茶，靜靜看着他被人群簇擁的背影。

　　近處一個小鏡頭始終跟随着她，記者後來根據這鏡頭稱——“她好像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又好像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始終如此冷靜而居高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