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有點特殊情況。”

　　二樓轉角，溫璨對葉十一道，“她生病了，是自閉症，所以言行和一般人不同，不會按照常人的思維去考慮事情。”

　　少女不為所動：“那又怎樣？”

　　“……我隻是想讓你了解，她并不是對你有惡意或者不尊重你，她隻是無法自控才會做出這種行為。”

　　“跟我說這個幹什麼？你是希望我下次見到她手下留情嗎？”

　　“手下留……”溫璨一言難盡道，“你還想揍她？”

　　葉十一回以“不然呢”的眼神。

　　“……”溫璨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話鋒一轉，“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什麼？”

　　“你們孤兒院有她這樣的孩子嗎？”

　　“……沒有。”

　　“你看，連你們孤兒院這種地方都還沒有這樣的孩子，可正常世界裡卻有——她甚至還出生在很富貴的家庭，有很愛她的父母，她本人也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這樣的人本該很幸福才對，但她卻因為遭遇了一些事情，因為内心太痛苦，太煎熬，所以生病了，變成了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好奇嗎？為什麼會這樣呢？”

　　“……”葉十一兩眼漸漸發直，不知想了些什麼，她最後古怪地盯着溫璨說，“你……”

　　“嗯？”他眼神姿态都很溫柔，似乎随時都能接受她說出和做出的任何普通人所不能接受的事，并報以無所謂的一笑。

　　“……你有點像一個人。”

　　“……”溫璨笑着說，“不會是你爺爺吧？”

　　“不。”葉十一淡淡道，“是我一個哥哥。”

　　“……”溫璨嘴角的笑慢慢淡了下來，“這樣啊。”

　　·

　　不想再下樓去看那群猴子。

　　葉十一窩在樓道邊的影音室準備看電影。

　　敲門聲卻在恐怖時刻即将到來時響起了，她不耐地起身去開門，看見了一張笑盈盈的少女的臉。

　　是那個葉寶珠。

　　她懷裡抱着小呆，換上了跟先前完全不像同一個人的笑容，親親熱熱地對葉十一道：“我本來是去客房找你的，但溫璨哥哥說你在看電影，讓我來影音室找你，我就過來了。”

　　“溫璨說我在看電影？還讓你來找我？”葉十一面無表情，“他在哪告訴你的，原話怎麼說的。”

　　“……這，”葉寶珠愣了一下。

　　看着那對迅速轉動的眼珠子，葉十一突然覺得很沒意思，隻垂眸看向她懷裡正在小小掙紮的小呆，眉頭微微皺起來。

　　“哦，我是來把貓給你的，它在下面亂跑，我好擔心被人踩到。”

　　話雖如此，她卻沒有把小呆立即還回來，“這隻貓叫什麼名字啊？是你的還是溫璨哥哥的？據我所知，溫璨哥哥以前養過狗，但好像還沒養過貓呢……”

　　她說着，眼神重新落到葉十一身上，燦然一笑：“這應該是你的貓吧？我們這樣的家庭要養的話一般都是很名貴的品種貓，這隻毛色這麼雜，品相也不怎麼樣，是你撿的流浪貓？”

　　“……”

　　葉十一輕輕吐了口氣，擡眸盯住她的眼睛：“你想幹什麼？能不能直說？你知道你這張假笑的臉看起來真的很像那種沒做好的蠟像嗎？直接擡進電影裡已經可以把主角直接吓死了。”

　　“什……什麼？”葉寶珠猛地瞪大眼睛，笑容褪去的臉跟換皮一樣又換成了葉十一最初見到的樣子，“你……”她咬牙切齒地上前一步，直視着葉十一的眼睛，“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我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一個孤兒院沒人要的賤種而已，也敢在這裡充什麼千金小姐？也敢在溫璨的家裡和他同吃同住？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我看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配跟我說話所以特意舔着一張醜臉笑着來見我不是嗎？從客房一路敲到這裡看到我給你開門應該很受寵若驚吧？”葉十一環着胳膊瞧着她，“要不是住在這裡，像你這種人其實沒資格跟我說話的，現在……”

　　她看向小呆：“把貓給我，你滾吧。”

　　“……”

　　從未想過自己高高在上的鄙夷和輕賤居然不但沒對這人造成任何影響，還反倒被輕賤被看不起的葉寶珠整個人都僵住了。

　　好一會兒她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地氣紅了臉，眼珠死死盯着葉十一，往後一退躲開了她上前接貓的動作。

　　“你……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哪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

　　葉寶珠很快又冷笑起來，“無知造就愚蠢，而你會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的。”

　　她冷冷看了一眼臂彎裡還在扭動着想離開的小三花，又看了眼無動于衷看着她的葉十一。

　　“想要貓？”

　　她朝葉十一舉起小三花，在她上前一步伸手來接的時候，卻猛地往地上狠狠一摔——

　　葉十一保證自己從未如此快過。

　　那是一刹那下意識的反應——明明第一次看到這破貓被人虐待的時候，她還毫無感覺地看了兩分鐘才動手踹人。

　　可大概是因為這幾天破貓總是粘着她，或許是因為溫璨每天都要兢兢業業給貓鏟屎，再兢兢業業提醒她喂貓糧，或者兢兢業業陪貓玩，她往往并不參與其中，可她看得太多了，甚至已經習慣了給貓弄點吃的免得它餓死。

　　……不知道，她其實不知道緣由，她也并不覺得自己喜歡這隻貓，但她的确行動了。

　　條件反射地撲過去盡力伸出手接住它，以免那破貓在堅硬的地闆上又被摔斷腿或者摔傷内髒。

　　好在她接到了。

　　柔軟的一團沉甸甸砸到她掌心，吓得立馬整個彈起來飛快竄進了她身後的影音室。

　　而在逃跑的貓背後，葉寶珠冷冷地揚起下巴俯視，嘴角揚起鄙夷而勝利的微笑：“不愧是下等人，手腳就是麻利。”

　　葉十一慢慢爬起來。

　　窗外太陽已挂到西邊，樓下喧嚣依舊，說笑聲中杯盞撞出清脆的響聲。

　　安靜的二樓樓道上，葉十一擡起了眼。

　　漆黑的瞳孔像一面鏡子映出面前少女高傲的笑臉。

　　她看着她，像看着一團死肉凝成的醜陋怪獸。

　　人真是複雜的東西。

　　她又想到了溫璨剛才說過的話——分明擁有了一切幸福的條件，卻生了痛苦的精神上的病。

　　——分明不再是那樣條件艱苦的筒子樓，分明住進了這明亮豪華的洋房裡，破貓還是要被人往地上砸。

　　人真是複雜的東西，卻又在“惡”之一字上，保持着如此令人乏味的永恒。

　　——漫不經心想完這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扼住了葉寶珠的喉嚨。

　　她用力很大，但葉寶珠并非沒有掙脫的餘地。

　　但她沒有掙脫。

　　她眼珠一轉後，就任由自己被葉十一扼着喉嚨一路推到了樓梯邊上，然後發出一聲驚恐又委屈的尖叫：“你幹什麼？！”

　　她眼底迅速泛起淚花：“我隻是來把貓還給你，你為什麼這樣做？！是我做錯了什麼？！”

　　她仰着頭扒拉着葉十一的手，好像在用力想要掙脫束縛。

　　可隻有葉十一知道，她的手根本沒有用力——她甚至懷疑，這人應該更想使勁扒着她的手讓她更用力的掐她。

　　樓下有驚呼響起。

　　“她在幹什麼？！那是誰？”

　　“是葉寶珠！”

　　“葉家的……”

　　“住手！”有點耳熟的女聲。

　　“十一！快放手！”是溫璨。

　　紛亂的腳步聲朝着樓上狂奔。

　　嘈雜之中，葉十一卻隻盯着面前之人的眼睛。

　　她也盯着她，得意之色盡顯，塗了口紅的漂亮嘴唇對着她微微張合做出口型：“你、完、蛋、了——”

　　随後又是一陣恐懼的驚呼：“放開我！求你……”

　　葉十一突然笑了。

　　在溫璨的腳步即将抵達第一個樓梯轉角的時候，葉十一俯身靠近葉寶珠的耳朵：“你還真是我見過，最不知死活的人。”

　　話音落下，她看着下方溫璨的眼睛，輕輕把人往前一推，然後松開了掐着她脖子的手。

　　——

　　那一瞬，她看見得意和笑容全在少女那張臉上凝結，随後轉為了巨大的震驚和恐懼。

　　“啊啊啊啊————”

　　尖叫響起。

　　這一次終于塞滿了歇斯底裡的害怕和疼痛。

　　葉十一看着她仰身倒下，沿着階梯一路滾下去，一直滾到溫璨腳邊。

　　溫璨陡然停住了腳步，猛地擡頭上望。

　　而少女在階梯之上負手站着，看着那具痛苦蜷縮的身體，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這才是對的。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