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争辯告一段落。

　　投票環節開始。

　　首先定法人代表。

　　這個沒有太多異議，大多數股東都下筆很快，投票卡片一張一張被秘書們收走，再放到主持手邊。

　　算票的時候，溫榮還在問溫璨那杯奶茶好不好喝，仿佛一點也不關心結果。

　　溫璨興緻缺缺，卻還是一口一口地喝着奶茶。

　　他腦子裡在想哪天要不要把葉空騙去醫院體檢一下，她愛吃甜簡直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也不知道會不會已經影響了身體健康，要是真的影響了，她又不肯改掉這嗜甜的毛病怎麼辦？他總不能強迫她監視她的飲食吧？這樣會顯得他很爹味，她肯定不喜歡，可也不能坐視不管……

　　太難了。

　　溫璨眉頭微微皺起來。

　　正好主持人唱完票，溫榮以壓倒性的得票率打敗了包括溫璨在内的其他候選人，正式成為了集團的新任法人代表。

　　某個直播鏡頭正好捕捉到這一幕，彈幕裡立刻有人敲字。

　　-怎麼溫璨皺眉了？不是他自己不愛管事的嗎？

　　-裝清高吧

　　-也可能是自己不想要和别人看不上你是兩個概念，他覺得他可以不要但你們不能不選他，呵呵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溫璨，你爹在真心為你忙前忙後擔責，結果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溫璨一看就是驕縱長大的，他媽去世後就沒怎麼見過他和他爹一起出行的新聞了，多半是沒媽管以後也不體諒爹

　　-突然同情溫榮了怎麼辦

　　-彈幕好像瘋了，開始同情家産千億的豪門

　　……

　　這個皺眉不僅被直播捕捉到，溫榮也瞥到了。

　　他心底咯噔一下，但伴随着那種冷意竄上來的，還有另一股陌生的滋味——似酸澀，又似逐漸濃郁的狂喜。

　　那大概是——你也有嫉妒我的時候？

　　你也有，看着我勝過你的時候？

　　“票數已經出來了，我宣布，從現在開始，溫榮先生将取代溫璨先生，成為溫氏集團新的法定代表人！從此……”

　　主持激情澎湃的官方話響徹整個會議室。

　　大多數人都隻是平靜的鼓掌，溫榮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真的随着那激昂的語氣震顫起來了。

　　他毫無預兆，又意料之中地突然想起了溫勝天。

　　恨意頓生。

　　卻比昨晚淡了太多。

　　不痛不癢，甚至仿佛高高在上。

　　他覺得可惜，又覺得自己剛才該在開始前先打個電話給醫院，看能不能想辦法把老頭子叫醒，好讓他能看到這個畫面。

　　——他一輩子不看好，一輩子打壓，一輩子都在用失望和不屑的眼神看着的兒子，是怎麼把他器重了十幾年，帶在身邊親手教出來的孫子，在無數人面前正大光明打敗的。

　　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選了他。

　　而不是選擇溫璨。

　　他回憶着方才年輕人那個皺眉的表情，反複品嘗，心底一陣歎息——你真該好好感受一下，因為這種滋味，你爸爸已經忍受了幾十年！

　　情緒就像一頭饑餓了幾十年的怪獸，對着這點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咂摸了又咂摸，最後還是覺得不夠，便低聲去問溫璨：“兒子，你怎麼了？注意表情，有直播呢。”

　　語氣裡是濃濃的擔憂。

　　眼睛卻斜着緊緊注意着溫璨的臉。

　　他期待看到什麼？他也說不清楚，總歸應該是強顔歡笑，或者幹脆使性子甩臉色的樣子——當然前者更好，因為前者更像以前的他。

　　近十年裡，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在别人對他老婆贊不絕口，在所有人對他兒子敬畏懼怕的時候，他都是這樣的。

　　強忍着心裡螞蟻亂咬，嫉妒如藤蔓般絞緊心髒的酸苦，還要盡量自然地露出與有榮焉的笑臉，再對别人轉身時“幸好有這樣的老婆兒子，小溫總可真是享清福了”的嘲笑恍若未聞。

　　過往如電影畫面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卻因為他如今煥然一新的處境而變得模糊破碎，再也看不清了。

　　他想這也算輕舟已過萬重山。

　　擔憂地視線卻對上了溫璨轉頭看來的眼睛。

　　年輕人銜着奶茶吸管，靠着椅子，斜眼瞥來的樣子被燈光照得漂亮又輕佻——但那是故作出來的輕佻——一下就讓溫榮想到了池彎刀。

　　池彎刀有一張溫柔美麗的臉，卻因為那雙過于活潑靈動的眼睛而做出什麼表情都很自然，于是偶爾古靈精怪，偶爾輕佻風流，時常讓溫榮有一種得到好幾個老婆的美好錯覺——愛時是美好的，但此時陡然想到她，卻讓溫榮臉上的表情刹那就僵住了。

　　可不祥的感覺隻出現了一刹。

　　溫璨揚眉的時候，那層幻覺就從他身上褪去。

　　年輕的男人隻是興緻缺缺地又吸了口奶茶：“奶茶太甜了，膩得慌。”

　　他在解釋自己為什麼皺眉。

　　溫榮卻覺得他在說謊，在嘴硬。

　　上一秒的不快很快被忽視，他又開始在心裡歎息：從沒感受過不被選擇是什麼滋味，阿璨會難受也是正常的，但阿璨不是那種會反悔的人，頂多就是鬧一鬧性子，之後我再跟他把感情培養回來就好了。

　　這麼想着，他拍了拍溫璨的背，低聲笑着說：“下次讓他們準備不甜的。”

　　“算了。”但溫璨說，“還是要甜的吧。”

　　“你這孩子……”

　　溫榮卻愈發心情好了。

　　他久違地感受到了父子融洽的滋味，久違地覺得，當一個好爸爸的感覺也是很好的。

　　等今天以後，他會當一個好爸爸的。

　　“接下來，是關于董事長職位的投票。”

　　主持人慎重的聲音通過麥克傳遍會議室。

　　原本有一些小聲說話的股東都安靜下來。

　　偌大的會議室再度陷入一片粘稠的寂靜之中。

　　股東們在燈光裡皺眉，或看着别人，或盯着手裡的卡片沉思，空氣一點點減少般，氛圍焦灼了起來。

　　這樣不需要語言，僅靠着圖像就能讓人洞察的嚴肅氣場，讓所有人都明白——法人代表之位的選定隻是個小小的前菜，這才是今天的重頭戲。

　　直播鏡頭鎖定幾個重點人物的臉瘋狂特寫。

　　——連記者和觀衆都知道，今天的爆點在接下來的這場投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