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足足六七秒沒有人說話。

　　然後是鞋底擦過地毯的輕微摩擦聲。

　　溫璨感到自己的手被碰了一下。

　　他依舊一動不動，心跳卻一下子快了起來。

　　沉默中不死妖先開了口：“大老闆這麼晚還來公司做什麼？”

　　話說得不鹹不淡十分疏離，食指卻勾住了他的手指，戳到他的掌心裡去。

　　“……”

　　搞不明白葉空在玩什麼卻莫名有些發暈的大老闆隻能配合出演。

　　“……不死妖小姐這麼晚不也來了？”

　　“我是來交稿的，畢竟白天你們公司大樓人太多，我可不想又被偷拍然後上熱搜。”

　　她甚至在陰陽怪氣。

　　“……我已經開除了上次偷拍你的員工，大樓的安保也比之前更嚴格了，你可以放心出入。”

　　“是嗎？能有多放心？”

　　她語調陌生，手指卻與他緊緊糾纏：“可以這樣走出去讓所有人看到嗎？”

　　溫璨：……

　　她轉過頭來，把帽檐擡高，踮起腳來，用戴着口罩的臉靠近溫璨，直到兩人的口罩發生輕微的摩擦。

　　“這樣也可以嗎？”

　　溫璨：……

　　強忍着不知是想要退開還是貼近的沖動，溫璨喉結滾動，低聲道：“最好還是不要。”

　　“為什麼？”少女好奇道，“你們公司不允許辦公室戀愛？”

　　“……沒有這種規定。”

　　“那是什麼原因？難道老闆你有女朋友了？”

　　“……”

　　“是誰？我認識嗎？”

　　“……”

　　眼看她越靠越近，溫璨終于忍無可忍抓住她的肩膀：“是你有男朋友才對吧？最近天天上熱搜的不死妖小姐。”

　　“你也看到了？”

　　少女好像很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一秒卻又居然狀似羞怯地眨了眨眼，低頭靠進男人的懷裡。

　　溫璨猝不及防被這麼一撞，後退兩步貼到了電梯邊上。

　　胸膛前傳來少女害羞的自白：“沒關系，我可以為你劈腿，隻要你保密就好了，沒有人會知道的。”

　　溫璨：……

　　絕望地被撲在牆壁上，眼神空白地擡頭看燈。

　　分明是如此荒謬的戲精向發展，他卻竟然在這安靜上行的電梯裡，當真嘗到了一點見不得光的偷情似的滋味。

　　“天哪。”

　　少女在他胸膛上驚呼：“老闆你的心跳好快，感覺要蹦到嗓子裡去了。”

　　溫璨咽了咽喉嚨，看了眼數字跳動的屏幕，掙紮着用勉強穩定的聲線提醒：“電梯快到了，葉……”

　　“叫我不死妖。”

　　他腰上的肉被擰了一下。

　　溫璨及時住嘴，保持沉默。

　　不死妖很快站直了身體，與他拉開距離，一身拒人千裡地擡頭看向金屬門，隻語氣淡淡道：“老闆的手要記得按時換藥啊，否則我們搞地下戀的時候你容易出糗的。”

　　“……”溫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為什麼？”

　　“你的手一直不好，怎麼能抱得起我？我男朋友可是一隻手就能把我抱起來的，你也不想被他比下去吧？”

　　“…………………………”

　　聽着她“你怎麼大驚小怪”的語氣，溫璨隻恨自己怎麼那麼多嘴。

　　好在電梯叮的一聲到了。

　　金屬門緩緩打開，卻不是雜志社所在的樓層，而是董事長辦公室所在的頂樓。

　　門外就是秘書室，但此時卻隻有費秘書一個人在。

　　費秘書看到了不死妖，微微點頭表示問候，少女卻視若無睹，真的像陌生人一樣，隻盯着溫璨逃跑一樣大步走出的背影，然後微微笑彎了眼睛。

　　電梯重新關上了，葉空重新刷卡按了樓層。

　　轎廂剛開始運行起來，她的餘光裡便有什麼東西突兀地一亮。

　　轉頭看去，靠着牆壁的地毯上，正安安靜靜躺着一隻VR眼鏡。

　　這麼想來，剛才看到溫璨的時候他手上就拿着這個了，多半是被她撞到牆上的時候不小心脫手了，這人走的時候又跟逃跑一樣，完全沒想起來什麼東西消失了。

　　葉空在心裡噗噗的笑，彎腰把東西撿起來，随後卻又漸漸收斂了笑容。

　　她想到上一次也是在星飛看到的這隻眼鏡，也想到了裡面的内容……

　　叮——

　　電梯又開了。

　　少女收起所有思緒，邁步走了出去。

　　·

　　花葉作為現階段最火熱的雜志，員工卻依舊朝九晚五準點上下班，葉空到的時候，明顯又擴大了區域的工作室一整個空空如也，隻有昏暗的燈和一面沒有熄滅的屏幕互相輝映着。

　　葉空湊近一看，發現上面是正在不斷跳動的下一期雜志預售數據。

　　銷售額那一項已經達到五千多萬了，就在葉空看過去的這一刻，那數字也還在不斷跳動着。

　　葉空看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把包裡裝着畫稿的密封袋放到桌子上，讓她親手用畫筆簽了名字的那一面朝上，好讓第二天來上班的工作人員能一眼就看明白這是什麼。

　　這樣就算任務完成了。

　　但她卻沒急着走，而是看了眼時間，找了個靠窗的工位坐下，把“大老闆”遺落的那隻眼鏡戴上了。

　　她打算再正式和那位名叫池彎刀的粉絲見一面。

　　七年前的記憶雖然恢複了，但記憶再深刻，彼時的池彎刀也已經是滿身血迹一臉淚痕的模樣，她想再看看她在那之前的樣子。

　　這甚至無關溫璨，而僅僅是她本人，對池彎刀的期待，以及好奇。

　　以被喜歡的畫家的身份，對粉絲的好奇。

　　以一個自出生以來便從不知道“愛”是什麼的人的身份，對瀕死卻還在為孩子而流淚的，第一次激發了她真正對“愛”的渴望的人的好奇。

　　她開啟了日常模式。

　　眼前開始出現熟悉的畫面。

　　窗戶，紗簾，房間，還有滿房間的書和公式，以及一個跳脫又溫和的，玉一樣的女人。

　　葉空開始以和上次完全不同的心态觀看這段被制作出來的虛幻影像。

　　她想，這就是溫璨眼裡的池彎刀。

　　這就是在那場車禍之前的，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一對母子。

　　難怪溫璨會常年帶着這副眼鏡了。

　　想來，如果是她擁有這樣一位母親，擁有這樣一段漫長幸福的記憶，也會害怕淡忘，也會想要日日懷念，或者用來撐過每一個孤獨的瞬間吧。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沉眠在那間陽光滿溢的房間裡了。

　　直到鏡頭來到窗外，細節到這裡開始卡頓，畫面出現了崩壞一樣的雪花。

　　随即那條模糊遙遠的灰蛇一樣的公路陡然變得清晰起來。

　　她毫無預兆的，從溫暖的房間，跌入了春天的冷雨中。

　　梨花紛飛，路面濕潤。

　　她茫然四望的眼映入了那輛翻倒在地的紅色跑車。

　　透過斑駁破碎的車窗，她看到了另一個池彎刀。

　　不同于她記憶裡那個到死也在說“告訴他我自由了”的池彎刀，也不同于在方才的虛幻中所見的鮮活又耀眼的池彎刀。

　　這一個池彎刀，看起來隻叫人覺得冷。

　　想要上前擁抱她給她溫度，卻又莫名覺得靠近就會被凍死的冷。

　　因為她……

　　她……

　　直視着窗外的人。

　　就像是在求救一樣的直視着。

　　葉空定在那裡，許久才緩緩順着“她”的視線回頭。

　　少年一身塵埃，就站在“她”的目光裡，站在“她”無聲的求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