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媽媽活着的時候一直都以你為驕傲，但她最驕傲的，從來都不是你智商高成績好，也不是你長得帥有魄力，而是就算去掉這一切，你也依舊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溫勝天深吸一口氣：“你從小就性格很好，雖然也有驕傲張揚的部分，但你從不跋扈，從不輕視别人，你愛思考，愛跟你父母一起到處去做義工，小小年紀就從我這裡争取到了不少的慈善資金，你還很坦蕩，上學的時候被人說是走後門拿到的獎學金，你能跟人當場辯論，還敢現場考試，然後當着無數人的面做演講——你告訴所有人，你雖然家境優渥有先天優勢，卻能保證至今走來的每一場考試都幹幹淨淨沒有摻雜任何意義上的作弊行為。”

　　“你的行為、你走過的每一步，都在陽光下。”

　　“你的心也坦坦蕩蕩，可以敞開任由任何人去觀賞，去評判——那時候的你，是你父母，是整個溫家的驕傲，就像你媽給你起的名字一樣，璀璨生輝，毫無陰霾。”

　　“可現在的你呢？阿璨。”

　　溫勝天說：“現在的你也一樣嗎？你的心依舊毫無陰霾，坦坦蕩蕩嗎？”

　　“我們誰都知道你的腿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大費周章串聯所有醫生醫院欺騙你的家人？你為什麼要假裝殘廢？你不想接手公司也不想繼續當法人，你到底想幹什麼？你說你要當不死妖的男朋友？如果是以前的你，你媽媽眼中善良溫柔又很懂得如何去愛父母愛家人的你，的确和不死妖再相配不過了，可現在的你呢？阿璨，現在的你腦子裡整天在想些什麼？心裡裝着的是什麼？現在的你真的還跟不死妖相配嗎？那個即便被父母辜負也隻是離開葉家的孩子！你真的配得上她嗎？！”

　　老人的聲壓逐步變高，最後幾句話幾乎是振聾發聩，恨不得帶動人的心髒也跟着震動。

　　“……”

　　溫璨很久都沒有說話。

　　半晌，他才像是被點睛的龍一樣，用活過來的眼珠下瞥，毫無感情地盯着老人：“你到底想說什麼？”

　　男人輕飄飄地彎起唇角：“爺爺，雖然好像有很多隐喻，雖然你好像很想傳達給我，可不明說的話我就聽不懂啊——你到底想說什麼，想問我什麼。”

　　他上前一步：“就不能直白的，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嗎？”

　　他語調清淡，微微低頭的姿态卻近乎于引誘：“我聽着呢，并且我一定會回答的——您想問我的問題，是什麼？”

　　“……”

　　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你爸殺了你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并且早就開始了你的複仇計劃！

　　你是不是想殺了你爸給你媽媽報仇！！不接手公司也是因為你已經在公司挖了最大的坑等着他跳進去！！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老人聽見自己的心在咆哮。

　　咆哮得地動山搖，腦漿震蕩。

　　他的牙都在顫抖，手也在顫抖。

　　咆哮幾乎就要溢出齒縫從蒼老幹癟的嘴唇裡迸發出來了——可他死死地抓着手杖，狠狠地屏住呼吸，一雙渾濁的眼睛瞪大到滲出血絲。

　　他忍住了。

　　他必須得忍住。

　　這個話一旦問出來，就沒有回頭路了。

　　他将面臨的是非常可怕的後果。

　　父子相殘，家族傾頹，公司會亂成一團，整個社會都會聚焦于他們溫家。

　　這麼多年小心翼翼積累下來的聲譽，會塌成廢墟，并再無重建的可能。

　　他不能撕下這層紙，不能叫任何人，甚至不能讓他自己看見這下面猙獰難堪的事實。

　　或許呢？

　　他想。

　　或許還有回轉的餘地，或許阿璨真的隻是累了想放手，或許他已經被愛情感化了，不會走上那樣一條不歸路。

　　畢竟他都為葉空站起來了——說不定這正代表着他放棄了原本的計劃。

　　或許……或許呢？

　　老人最終止住了顫抖。

　　“我想問的，就是這個，隻是這個——”老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地微微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話，“阿璨，你現在還好嗎？你過得還好，心情還好，對未來的計劃也還好嗎？你覺得你能和不死妖走向幸福的結局嗎？”

　　“……”

　　溫璨像個機器人一樣地凝定了幾秒，然後直起背，嘴角勾起來：“現在已經不流行老人家操心孫輩的感情了——所以這個問題，我不答也可以吧？”

　　他輕輕淡淡收回視線，就像走過空氣一樣走過老人，一步步離去了。

　　待到足音完全消失，老人才踉跄兩步，姿态堪稱狼狽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呼吸聲粗重，半晌才察覺到自己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但沒等緩過來，他就開始急急招呼管家。

　　“把手機拿過來！我要給董事會打電話！”

　　·

　　夜。

　　風很冷。

　　溫璨在後座上戴着VR眼鏡，就像睡着一樣地待了近一個小時。

　　直到手機響起，他才取下眼鏡，睜開眼看了眼手機。

　　“去公司。”

　　費秘書點點頭：“剛出門的時候後面有人跟蹤——最近跟蹤的人挺多的，人員應該也很雜，有的是記者，有的是私人偵探。”

　　“不用管他們。”

　　“還有花盒那邊也有人去，應該是溫家的人。”

　　男人稍稍一頓：“他們打擾外公了？”

　　“倒是沒有直接打擾，但有人想翻窗進去，被我們的人抓住了。”費秘書說，“不過最近花盒人挺多的……”停了一下，他才又道，“因為不死妖的關系，花盒又掀起了一波旅遊熱，加上那邊在新開發的建築群，很多投資商都把目光看過去了，這種情況下，不管是誰，都不太敢在花盒有什麼明顯的動作，池老師應該也不會有事。”

　　溫璨不語。

　　過了一會兒，費秘書又報告起另一件事來：“溫氏這邊的股東好像有些騷動，我打聽了一下，好像是老先生和他們一一打過電話，我們原本的計劃是南港回來就推動法人變更，之後立刻引爆那幾件事，但現在……恐怕沒那麼容易了，老先生有了警惕心，恐怕不僅僅是法人，很多東西他都想重新甩到您身上來，我們該怎麼應對？”

　　“他甩我就要接嗎？”

　　溫璨看向窗外，片刻後沉沉道：“我想想……我再想想。”

　　這一想就一直想到了公司樓下。

　　當然，不是溫氏，而是星飛。

　　轎車徑直駛入了地下車庫，溫璨戴上帽子口罩，刷卡走進了專門電梯。

　　電梯自地庫緩緩上升，到一層樓的時候，卻竟停了下來。

　　溫璨一頓，詫異擡眼。

　　心想難道江叙這麼勤奮，這麼晚還來視察工作？

　　電梯門緩緩打開。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同樣戴着帽子口罩，卻無論口罩帽子都比他高調得多的……

　　不死妖大大。

　　少女似乎也愣了一下，擡起頭來，口罩上“不死妖”“是你爹”六個大字張牙舞爪直沖着他。

　　溫璨：……

　　不死妖：……

　　在電梯合攏之前，她及時跨步擠了進去。

　　電梯門就在她身後合攏，往上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