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楚家，梁鳳蕪林楚楚夫妻被迅速安置下去。

　　這一覺睡得無比漫長。

　　再醒來時候，身下是溫暖的床榻，林楚楚習慣性伸手摸了摸。

　　空的。

　　她倏然起身的時候，閻永錚正好端著一小碗雞湯進來，「媳婦，醒了？」

　　身後還跟著兩個小腦袋瓜。

　　「小月，小滿，過來。」她招了招手。

　　兩個孩子飛速奔過去，小月剛要撲到林楚楚懷裡就被閻永錚摁住後頸，「不能壓你娘的肚子。」

　　兄妹倆這才反應過來。

　　娘親肚子裡有了弟弟妹妹。

　　他們家的兩個孩子經此一事，顯然成長了不少。

　　林楚楚強打精神陪著孩子說了一會話。

　　閻永錚看出來她狀態不好，早早就把倆孩子趕了出去。

　　「媳婦……」他靠在床頭，把林楚楚的頭挪動到自己的肩膀上。

　　隨後，她的手臂就緊緊抱著他。

　　像是溺水之人的最後一根稻草那樣。

　　從回來那天開始，她就神思倦怠，就像是被抽幹了精氣神那樣整日地躺在床上。

　　梁緻和楚貽來看過幾次，但她還是神色懨懨。

　　林楚楚知道她自己是怎麼了。

　　差不多應該是後世常說的創傷後遺症。

　　親眼見證那麼多巨變，心態上不是說調整就能調整過來的。

　　大昭天子太子都被匈奴人捉去，漢人與匈奴人隔著泗水，陳老迅速聯絡上江南的一幹老臣，在雲州建立起了臨時軍政處。

　　眼下群龍無首，朝廷一日不能沒有天子。

　　梁鴻乾與太子都在匈奴人手中，縱然千古之恥，可日子該過還是得過，大昭這個殘喘了百年的政治機器隻能粗略收拾起傷口。

　　畢竟日子該過還是得過。

　　梁家正統隻剩下樑鴻晟這麼一支。

　　梁鴻晟還昏迷不醒。

　　陳老等人已經做好了，在旁支裡挑出個子嗣繼任皇位。

　　現在梁鳳蕪回來了，幾乎是一瞬間江南所有的眼睛都盯著楚家。

　　「爹，你感覺這麼樣？」林楚楚剛一進來，梁鴻晟就睜開眼，目光炯炯，哪裡還有昏迷不死的半分虛弱。

　　「哎呦，爹的好女兒！」梁鴻晟做勢就要下地，讓楚貽一把給摁了回去，「傷剛好，就先別動了。」

　　梁鴻晟小半輩子沒跟自己王妃相處，這會聽話的不行，他一笑皺起眼角的細紋，朝林楚楚招了招手，「閨女，受苦了吧……」

　　林楚楚眼淚都已經在逃亡路上流光了，這會看見親爹心裡還是有委屈冒出來。

　　她走了過去，黏糊糊地叫了一聲，「爹……」

　　「閨女，回家了，爹和你大哥都在，不怕了……」梁鴻晟粗糙的掌心，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

　　回來不到兩日，林楚楚幾乎見了家裡的所有人。

　　可獨獨少了趙安生。

　　「姐，趙大哥和小鈿呢？」晚飯時候，她看了一圈張口問。

　　話音一落，桌上霎時間安靜無聲。

　　梁緻捏著手裡的筷子，身體抖動嘴唇煞白，很快她的眼淚從滴落到碗裡。

　　吳嬸等人神情哀傷。

　　張山峰那一刀砍的太深了，現在還不能下床。

　　荷花嫂子抖著嘴唇想要張嘴，懷裡的小鬍子就先哭了出來。

　　目光看了一圈哀慟的面孔。

　　林楚楚放下飯碗，起身緩緩走了出去。

　　是了。

　　那麼多人都沒了，她怎麼可能妄想，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永遠一直幸運下去。

　　為紀念大昭無數的百姓死去，也為了能迅速收斂人心，陳老等人堵在楚家門口，想要梁鳳蕪以皇家人的身份去主持祭天。

　　之前梁鳳蕪都躲著不出起來。

　　現在人都堵到了門口，他跟朝臣們商議了一上午，出來時寒沉著一張臉。

　　「大哥，祭天一事你是如何想的？」林楚楚問。

　　梁鳳蕪搖了搖頭，「二妹，你知道嗎？」

　　「我從未想過要當皇帝。」

　　他目光幽深，好似穿過時光去到了林楚楚不知道的地方。

　　「小時候，皇伯伯對我很好，他甚至把我養在自己身邊，比疼太子還要疼我，後來我漸漸長大了，耳朵裡也有了不同的聲音。」

　　「不過那些我都沒有聽進去，再到後來緻兒代替我進了宮。」

　　「我在塞外見到了父親，他帶我馴鷹獵馬。」梁鳳蕪矗立床前，看著遠方，「我慢慢的就忘了京城的一切，再到後來，我應該回京了，可是父親他卻不能走……」

　　「我想不通，問他為什麼？」

　　「二妹，你猜他是怎麼回答的？」

　　梁鳳蕪一直都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模樣。

　　這麼慎重而哀傷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還是第一次見，她搖了搖頭。

　　梁鳳蕪說：「父親說，大昭江山永遠都隻能有一任君王，大伯做了高高在上帝王，那他就是那個人永遠不會背叛的後背。」

　　「我們父子還有我們的後代，會世代在西北鎮守下去。」

　　「不管是猜忌或是不相信，那個位置都永遠不能是我們的，我們效忠的先是大昭的百姓，其次再是我們的姓氏。」

　　「最後才是皇權。」

　　林楚楚神色黯然下去，她低頭說道：「大哥，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梁鳳蕪則拍了怕她肩膀，繼續向窗外看去。

　　長身孑立的身影，有那麼一瞬間讓林楚楚感覺他很孤獨。

　　短暫的安靜過後。

　　林楚楚又聽見他說：「這幫老狐狸，想讓我主持祭天，好名正言順繼位，卻隻讓我做個代皇帝。」

　　「待時機成熟了，再迎梁毓回來。」

　　梁鳳蕪目光傲然冷漠，「想什麼呢？」

　　「我爹在西北吹了一輩子黃沙，小半生都收京城制約，從前我一直都在找辦法，想尋找一種可以掙脫枷鎖束縛讓咱們一家人團聚的方法。」

　　「但是現在……」

　　林楚楚站在他的身後，剩下的話他沒說完，她瞧著他冷厲的側臉，忽然間發覺一切都好像回不去了。

　　五月十三。

　　梁鳳蕪帶領臨時組建的朝廷班底，在城外永璜山舉行祭天儀式。

　　紙錢漫天飄落。

　　一列列台階，林楚楚踏在上面，與第一次參加太廟幾天時一樣冗長，心情卻完全不一樣。

　　漫長的祭天儀式後，一盤散沙的人心看似短暫被凝聚在一起。

　　江南小朝廷那邊如何忙碌，林楚楚不清楚。

　　她跟閻永錚去了雲波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