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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默認 第551章 小魂靈

  秦家是什麼?

  南港船王,多代傳承。

  秦家子弟無一不被稱為當代的活貴族。

  而秦家老宅乃是南港的地标之一,如一頭蟄伏的古老猛獸一般鎮守着這座寸土寸金的島。

  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不足以形容秦家在南港的形象與地位。

  然而在那樣光鮮亮麗璀璨生輝的外衣之下,這座古老而華麗的宅子裡,正有慘烈的枯骨從腐朽裡的泥土裡翻出來,對十四歲的葉空睜開空洞的雙眼——

  如同時空交錯。

  那場插曲般的“小事故”傳遞到了溫璨耳裡。

  他仿佛冥冥之中也與那個背影孤冷的女孩一起,沐浴到了同一輪凜冽的月色。

  ·

  人的一生會路過多少生命?

  幸福的不幸的,剛剛出生的即将消亡的,前途遠大的或行屍走肉一眼望到頭的……

  葉空不知道。

  但當她在那座陳舊花房的陰影裡轉頭,看到躺在泥土上,卻比泥土更加肮髒灰暗的女人時,她知道,這是一具行屍走肉,雖然還活着,卻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命。

  “我的女兒,是被我賣掉的。”

  她也不爬起來,就那樣躺在髒兮兮的地面,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她講述起來:“但我不是一開始就想賣掉她。”

  “最開始,隻是賣血。”

  “因為太窮了,我們肉吃得少,也從來不買新衣服,所以在知道抽一次血就能拿到一萬塊錢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上天會給我這麼大的餡餅。”

  月光穿過一些枝葉,留下斑駁的光在她臉上,照亮兩條發亮的、仿佛永遠不會枯竭的冰冷銀河。

  她沙啞的聲音也好像冷冷的河水,靜靜流淌在風裡。

  “最開始,我隻是想過一個富足的年而已——我想給我女兒買一套新衣服,想給她買她眼饞了很久的一隻娃娃,想買很多肉,讓她能長胖一點,不要逢人就說她太瘦。”

  “我問過醫生的,他們說不可能有生命危險,正常人每年捐血都要捐上好多呢。”

  “我還問過囡囡,她說不痛,就像螞蟻咬一樣。”

  “我問她爸爸,他和我一樣不敢相信,一管血就能值那麼多錢。”

  “所以,所以,一切就這樣開始了……”

  “最開始是半年來抽一次,我還覺得時間太長了,隻是醫生說這樣對孩子身體好,時間再短的話可能會對健康有影響……我當時就想,他們好專業,說話也很誠懇,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随時能上電視的大人物,我平時根本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能和這樣的人搭上邊,和這樣顯赫的人家來往,我們一家人可真是幸運極了。”

  “可後來,遇上兩次意外情況,說是秦家那位和囡囡血型相同的先生出了點事需要用血,他們突然就把囡囡帶走了。”

  “起初我是很害怕的,找上門去想要個說法,他們就把我請進去,好聲好氣地解釋了很久,說是這是突發狀況,是救命的大事才不得不事急從權……我不懂什麼是事急從權,可他們給了我好多錢。”

  “他們給了我好多錢。”

  “所以,再後來,他們又因為‘救命的大事’把囡囡從家裡帶走的時候,我沒有阻止。”

  那雙藏在枯草般的頭發底下的眼睛露出來,空洞洞的,雖一直淌着水,卻好像兩個骷髅的眼睛。

  “可沒有人告訴我,那一次,那位大人物出的是大事故,失血太多,需要很多很多的血來補。”

  “可是囡囡還小啊,她才八歲,她沒有那麼多血……”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她沒有被送回來,他們把我接了過去,我看到我的孩子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臉色慘白,像個屍體……我還以為她隻是太虛弱了,還想着一定要用拿到的錢給她買大魚大肉,讓她每天都能吃到想吃的東西……可等我再也叫不醒她時,我才知道,那真的是一具屍體。”

  “她死了。”

  “我不知道她會死。”

  “我也不知道她已經死了。”

  “我不知道……”

  “我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

  女人把手擡起來,擋在了泉眼般的眼睛上。

  她悲戚的哭聲回蕩在空氣裡,如一曲低低的哀樂。

  ……

  葉空沒有動。

  那張稚嫩的少女面孔上,沒有出現任何一絲動容或者憐憫之色。

  就像一張不懂喜怒哀樂的凝固的雕像。

  她隻是注視着哀聲痛哭也依舊要壓抑音量的女人,半晌才冷冷道:“那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留在這座連為你女兒哭都不被允許的莊園,留在明明被你女兒的血救了命,卻容不下你留着一張照片的惡魔的身邊。

  “他們……”女人哭泣的臉茫然了一瞬,“他們給了我補償。”

  “……”

  “囡囡死後,他們把我和她爸都接進了這裡,我當園丁,她爸當司機。”

  “其實我根本不會養花,隻是每天負責守在這些地方而已,但他們照樣給我薪水,一個月六千多呢,她爸以前是在外面幹苦力活的,現在當司機,活兒又輕松,每個月薪水還過萬……”

  “上哪去找這麼好的工作啊?”

  那聲音裡混合着一股茫然,還有令人悚然的麻木與理所應當。

  “我和她爸算了一筆賬,秦家說能讓我們在這裡工作到動不了了,說就算我們動不了了也會給我們養老——這麼算下來,有好幾十萬呢。”

  “就算真的是他們害死了我女兒,讓大法官來判,最多也就能判這麼多錢了,何況他們還不是故意要殺人的……律師說,這已經是最好最完美的結果了。”

  少女過了很久才問她,聲音像深山夜色裡的水,又像金屬敲擊岩石:“哪裡的律師跟你說的?”

  “秦家的律師。”

  “呵。”

  她發出一聲極尖銳的冷笑。

  又偏過頭來,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知為何,即便時間過去了多年,女人也一直都記得。

  那是那樣激烈的,不知該說是冰山撞擊,還是火把在夜色裡熊熊燃燒的眼神。

  好似一眼就凍住了她行屍走肉的身軀,也凍住了她麻木蒙昧的血液和心髒。

  又好似一眼就讓這一切都燃燒起來。

  把軀體、血管、骨頭,都燒做一團灰燼,才能叫她看到深埋在這具軀體下的,頑石一樣的不甘,和鋼鐵一樣的恨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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