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車水馬龍。

　　明亮高聳的寫字樓裡也有昏暗閉塞的空間。

　　光透不進去的角落，電腦屏幕照亮一個男人的臉。

　　他對着聊天框呆了很久，才敲字道：【我不能告訴你。】

　　那邊幾乎是立刻彈回了消息，叫人可以想象手指在鍵盤上噼裡啪啦的冷酷動作。

　　【你要任由溫璨去殺人？難道他沒了你就能坐上星飛總裁的位置？】

　　【……這件事結束我就會離開星飛。】

　　【不貪錢不貪權，那就是為了池彎刀，怎麼？你以為你是他複仇路上的同行者？就憑你？不過幹了些誰都能幹的事情而已，池彎刀看了恐怕都會呸你兩聲，你要麼代替她兒子去殺了溫榮，要麼和他一起曝光在大衆之下接受審判，可你呢？你隻是躲在他背後安全輸出，風險和後果全由溫璨一個人承擔，你卻又想享受知恩圖報的義氣又想享受正義複仇的使命感？你個垃圾，見不得光的垃圾，還說什麼結束後就離開星飛，如果星飛因為失去了溫璨而變得極不穩定，你敢說你還能灑然離開嗎？你到時候是不是還要勉為其難地留下來“幫忙”？做一個隐忍的有苦衷的總裁和高管？】

　　【……】

　　雖然知道對方是在故意刺激自己，但遊梵還是不由得一口氣喘不上來，連心跳都快了幾分。

　　人在面臨攻擊性極強的誤解時，是會本能地想要為自己辯解的——尤其當對面還是一個大多數人都很認可的大人物的情況下。

　　遊梵本人甚至還是不死妖的粉絲。

　　這太緻命了。

　　他忍不住在心裡抱怨：溫璨是怎麼受得了這麼可怕的女朋友的？太能抗事了。

　　還沒順完這口氣，那邊又慢條斯理發過來一條。

　　【但你現在還有另一個選擇。】

　　【那就是把溫璨的位置直截了當告訴我，算是你對池彎刀女士的最後交代，之後一切責任和後果都有我承擔，這樣你就可以變成他的同行者和間接拯救者了，池女士也會感謝你的，你說呢？】

　　遊梵：………………

　　太能說了。

　　但……

　　遊梵沉默地看向一旁的相框，相框裡那位老師還是一如既往明媚灑脫。

　　那邊又彈來一條——【你沒看我的漫畫嗎？你應該看看，池女士的遺言。】

　　遊梵回頭盯着電腦，心想我早就看過了。

　　他從未懷疑過《花之盒》是編的，因為那一句句話，就是池老師本人會說的。

　　除非與她日日相處，否則絕無可能編出那樣的話。

　　他相信所有對池老師了解較深的人都是這麼想的。

　　那些用鉛筆勾勒的文字框一團團浮現在腦海，卻變成真實的聲音回蕩在昏暗的房間裡。

　　【原諒自己，永遠都不要痛恨自己。】

　　【我隻是想給我的孩子種一朵銀河之花。】

　　……

　　電腦屏幕也因為長時間無操作而暗淡了。

　　沒人知道沉浸在黑暗中的遊梵曆經了怎樣的天人交戰。

　　但最終，當電腦屏幕再度因為消息而亮起來的時候，他擡起頭，對着那不停發送的【告訴我】抿了抿唇，敲字道：【你怎麼能确定你可以阻止他？你不懂他的決心有多強，就好像活着隻是為了這件事一樣，你不懂他為此忍耐了多大的煎熬，就好像為了這個目标付出靈魂也可以，你憑什麼能阻止他？】

　　·

　　當看到對面發來一大段文字的時候，就該知道對方已經動搖了，應該要乘勝追擊。

　　可葉空看着對話框，沉默良久。

　　【我不确定。】

　　她敲字。

　　【但我要試試，至少，我要見他，一定要。】

　　遊梵心想這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

　　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時候她一通嘲諷整人心态，該樹立信心讓人信任的時候，她又突然坦誠得讓人無語。

　　可……即便她最後真的勸說失敗，如果溫璨能在最後見她一面，應該也會感到高興吧？

　　·

　　三分鐘後，一個位置信息被發到了曲霧的電腦上。

　　【這裡隻有他和溫榮兩個人，全屋采用星飛的人工智能系統，你無論從哪扇窗戶哪扇門進去都會觸發警報，我雖然也是研發人員之一，可我一旦從後台動手，立刻被溫璨察覺。】

　　曲霧湊過來看了一眼，發出一聲興奮又不屑的笑：“交給我吧！我來破解！”

　　但還沒等她發動天下第一的神功，聊天框就又彈出了消息。

　　【但車庫有個狗洞。】

　　“哈？”曲霧發出不屑的聲音，“你怎麼可能去鑽狗洞？還是看我的吧！”

　　“…………”

　　大段的沉默中，曲霧逐漸不可置信地看向葉空，面目逐漸扭曲：“你，你你你……”

　　葉空看向前面的啞巴司機，問：“還有多久到？”

　　“一個小時。”

　　葉空看了眼天色，再看向曲霧：“你隻有一個小時，到的時候還沒搞定我就去鑽狗洞。”

　　曲霧：……

　　如果這一刻戰意能化為實質，那麼黑紅的火焰一定瞬間就能從曲霧身上穿透車廂，直竄到雲層裡去。

　　她用鼻子噴了下氣，把電腦放回膝蓋上，摩拳擦掌開始了。

　　·

　　一小時後，葉空收到了遊梵發來的那棟房子的照片。

　　孤零零的一棟雙層小别墅，立在綠色草坪中分外顯眼——也極難不動聲色地靠近。

　　幾人于是在附近城區停了車，由葉亭初戴着口罩下去，在超市裡買下了一套迷彩服，之後又在路過的二次元周邊店裡買了一套“野人族”COS裝——從頭到腳都是草，任誰穿上都能秒變叢林野人。

　　路燈亮起來的時候，葉空在距離那棟房子還有五百米的位置下了車。

　　她戴上裝着微型攝像頭的霧面眼鏡，耳朵裡一邊塞了個耳機，左邊聽曲霧，右邊聽遊梵。

　　手上拎着綠色環保袋子，裡面裝着她的野人服。

　　“再提醒你一次。”

　　右邊的耳朵裡，遊梵道：“你想阻止溫璨，首要條件就是至少要見到他——可這棟房子裡到處都是人工智能控制的安全門，口令全在他自己手上，就算你那邊的高手技術再強也絕對沒辦法輕易破解，首先她帶的設備就不夠，而且溫璨本人就是黑客，星飛人工智能的主要研發人就是他自己，就算那位高手再天才能破解，也百分之九十九會被他發現，所以為了保險以及節省時間起見，你進去之後盡量避開攝像頭，能前進一扇門算一扇門，這樣才能增加見到他的概率。”

　　遊梵說：“不然你一靠近就被他發現了，他又不想見你的話，那恐怕從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開始，後面的幾扇都會全部鎖死，你半點聲音都傳不進去——或者更糟的結果，他以為是警方找到他了，會立刻動手殺了溫榮。”

　　最後他道：“在沒有意外發生的情況下，他會在第七天動手——所以你最好在十二點之前見到他，現在還有六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