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晚沒太多表情地看着許泱，至于旁邊那個抱着貓的矮個背影她隻是捎帶了半眼，并沒有放在心上。

　　周頌沒有回頭，隻一邊盯着許泱的眼睛一邊回答：“不行，她好不容易才出門一次，她媽媽交代了一定要盡量讓她在外面多玩一會兒，不然回去了就又是關在房間裡下棋。”

　　塗晚皺了皺眉，先伸手點了點有點擋住自己的矮個子，在看到她回頭後眯了眯眼，露出個笑容來：“不好意思小朋友，可以讓一讓嗎？我這位妹妹可能不太喜歡被人圍觀。”

　　小朋友葉十一：……

　　“啊啊啊——”

　　陡然炸響的尖叫讓葉十一一邊捂住耳朵一邊趕緊退了兩步。

　　塗晚上前蹲下，看着正面無表情尖叫的許泱，用力握住她的手高聲道：“你不是要下棋嗎？！”

　　“……”許泱立刻閉嘴了。

　　“我陪你下，但你要答應我，下完以後你就乖乖待着，不許再鬧，我們待夠一個小時了就回去，到時候自然還有你爺爺陪你下棋，嗯？”

　　“……”許泱顯然被打動了，卻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補充道，“赢的人才能提條件。”

　　“……”

　　塗晚嘴角抽了一下，側頭小聲問周頌，“她學棋時間不長，我對付她應該沒問題吧？”

　　“……不好說。”周頌同樣低聲回應，“據她爺爺說，阿泱在圍棋上特有天賦，進步超快。”

　　“再快也不至于……”

　　塗晚猶疑地皺着眉，正要招呼傭人出去買圍棋，卻見許泱一把将身後的背包拽過來，拉開拉鍊，掏出兩個棋盒和一個折疊棋盤來。

　　塗晚：……

　　“行，那就開始吧。”

　　·

　　他們竟當真在這衣香鬓影談笑間都是生意的聚會上下起棋來。

　　葉十一也難得地沒有走開，而是站在一旁看熱鬧，雖然被那個叫周頌的笑嘻嘻地趕了兩次，她卻充耳不聞。

　　後面圍觀的人又加了兩個，一個是葉臻，一個是葉亭初，至于葉家最小那個妹妹，則一直綴在溫璨不遠處和小姐妹一邊說笑一邊偶爾偷瞥溫璨一眼。

　　“許泱還沒好呢？”

　　身後傳來葉臻偷偷問話的聲音。

　　“少問。”他姐回他。

　　葉十一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快跟自己肩膀挨上的屬于姐姐的袖子。

　　葉亭初詫異：“怎麼了？”

　　“你離我太近了。”

　　“……有嗎？抱歉。”

　　她退了半步，還是很近，葉十一懶得說話了，往前走了一步，險些直接怼到了棋盤前。

　　塗晚本就正在愁眉苦臉，見狀立刻冷眼看來，正要開口說些禮貌又冷漠的話時，一聲更冷漠的聲音打斷了她。

　　“你輸了。”

　　許泱猛地站起來。

　　塗晚懵了：“我這，還沒輸呢。”

　　“馬上就要輸了！”許泱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要回家！我要和爺爺下棋！我要和爺爺下棋！我要回家！”

　　眼看她又要尖叫起來時，葉臻突然上前一步：“剛好我最近也在學棋，要不讓我試試？我們圍棋老師說我還挺厲害呢。”

　　于是許泱又安靜下來。

　　·

　　随着這邊圍棋戰的展開，過來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了，竊竊私語開始不斷響起。

　　“這是許泱吧？她還沒好呢？”

　　“躁郁症哪有那麼容易好，而且她小時候本來就有輕微自閉，好不容易被家人治好了，在學校又被人霸淩，搞得精神又出了問題，哎……”

　　“她倒是挺喜歡圍棋的。”

　　“好像是她爺爺的功勞，休學後她一直不肯見人，是她爺爺每天去陪她，跟她聊天，然後用教她下棋的方法讓她慢慢走出了房門，從那之後她就隻聽她爺爺的，她爺爺在圍棋上赢她一次，就會命令她做一件事情，這樣幫助她重新适應。”

　　“所以今天也是她爺爺讓她出來的？但怎麼讓周頌帶着？這家夥靠譜嗎？”

　　“好歹人家一起長大呢，而且不是還有塗晚在嗎？”

　　“塗晚剛才輸了啊。”

　　“沒事兒，這裡這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一個能赢得了許泱的？她才多大……”

　　話音剛落，葉臻面如死灰地投子認輸了。

　　許泱猛地起身：“我要回家！！！”

　　圍觀群衆：……

　　人群裡很快又走出一個挽袖子的勇士：“我來！我蔣檸可是師從大家的高手！要不是家裡有百億财産等我繼承我早就去棋壇上大殺四方了！看我的！”

　　——

　　十五分鐘後。

　　蔣檸面如死灰地站起來。

　　許泱猛地起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

　　“讓我姐試試，咱們秦家雖然跟圍棋沒什麼淵源，但我姐自己學過圍棋，姐！快上！”

　　秦家的大小姐秦染秋在弟弟的慫恿下微笑着坐下了。

　　她對許泱道：“見笑了，許小姐。”

　　許泱猛地坐下。

　　——

　　秦小姐面色尴尬地投子認輸。

　　許泱猛地起身……

　　——

　　就這樣，人上了敗，敗了上。

　　許泱就跟個被設定好程序的人機，或者挂鐘裡的報時鳥一樣，每過一段時間就無比準時地猛地站起，然後大聲喊出那句“我要回家！”接着再召喚出更多前赴後繼的敗犬們。

　　其實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但許泱毫無所覺，人群也毫無所覺。

　　在場的人大多家産豐厚，家裡教育涉獵也十分廣泛，多多少少都學過一點棋藝，于是人人都敢上，甚至随着輸的人越來越多，現場氣氛也明顯變得熱烈了——不是激動，是輸得太快的人被氣紅溫或者羞愧到紅溫了。

　　這逐漸變成了一場1對N的戰役。

　　可那個一直在赢的人卻并沒有得意或者開心，反而正在變得越來越焦躁，越來越坐立不安。

　　也是就這麼看着人來了去去了來。

　　圍觀人群不斷發生位移變換，聲音也同樣如此。

　　她在其中卻并不覺得吵鬧，反而覺得這個場面很有意思。

　　歸根結底，是人類很有意思。

　　就和在那棟筒子樓裡所見的幾十個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家庭一樣，好像在這裡的人也同樣如此。

　　人類或許是真的是線吧。

　　在軌迹相互交錯的那一個點上，總會無限趨近于相似，如同此刻這些人都心無旁骛同心協力地想要打敗一個自閉症的女孩，好讓她能在外界停留更久一點，可離開了這個點，每個人的身前身後，過往未來，都會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和靈魂。

　　藏在小呆毛發裡的手指微微曲了起來，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

　　她想畫畫了。

　　大腦幾乎是瞬間活躍起來，無數線條在縱橫交錯，飛奔着狂湧着，試圖勾勒出無數扭曲的卻極富魅力的畫面。

　　頭在隐隐作痛。

　　葉十一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棋盤，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極端的厭惡來。

　　正好又一個輸掉的人正灰頭土臉地站起身。

　　在下一個上前之前，她面無表情地一步跨過去，在許泱對面坐了下來。

　　許泱剛剛起身，剛喊出那句“我要回家”就被強行閉了嘴。

　　她低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孩，隻見那少女冷冷擡眸，盯着她露出個不屑至極的笑。

　　“别急，馬上就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