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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默認 第674章 淚之所在

  眼淚是什麼?

  從還沒察覺到自己與别人不同時,葉空就時常想到這個問題。

  孤兒院是個裝滿眼淚的地方。

  她經常在小孩的哭聲裡醒來。

  因為尿床、因為做了噩夢、因為搶不到秋千、因為摔倒、因為打架……孩子們哭泣的原因千種萬種,五花八門。

  大人倒都哭得很單調——他們大多是在和院長交談時捂着臉啜泣,講述自己是如何需要一個孩子,或者是如何失去了孩子。

  總之,孤兒院的大人小孩都愛哭,是一個浸滿眼淚的地方。

  葉空在眼淚裡長大,卻從來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流淚。

  她不尿床,她做了噩夢隻會爬起來畫畫,她不跟人搶秋千,就算摔破了膝蓋也不痛不癢。

  就算被人毆打,被人活埋,她也掉不出一滴眼淚。

  為了研究眼淚的由來,她曾經趴在窗台上無數次偷聽偷看那些領養人抽搐着忍哭的背影,因為原初說大人的眼淚總是比小孩的更加苦澀和沉重,也更讓人動情。

  可後來,跟她一起偷聽的曲霧哭得眼淚鼻涕糊滿臉,她卻隻是忍無可忍地跑走了——很吵。

  太吵了。

  人類哭泣的聲音并不好聽。

  從喉嚨裡擠出來,吱吱呀呀,連續不斷,好像嗓子壞了的歌手在唱歌,簡直有點滑稽。

  但即便如此,她依舊為那些從眼裡湧出來的液體感到好奇。

  她想自己是淚點太高了所以才會這樣,可她也不是會自虐的人,所以順其自然吧。

  可原初卻否認了她的想法。

  他說會流淚也是一種能力,一種感知外物,和世界産生聯系的能力。

  那時候她對此不以為然,直到十四歲被困在秦家,她在前路無光的囚困中第一次感受到滔天的憤怒與不平,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大人的拳頭,第一次感受到記憶漸漸消失——她也依舊沒能掉一滴眼淚。

  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原初是對的。

  她沒有感知痛苦和恐懼的能力,也相應的無法感知到幸福和快樂。

  所以她才覺得一切都很無聊。

  畫畫無聊,吃飯無聊,睡覺無聊,醒來也無聊。

  活着很無聊。

  她好像是為了某一天能找到不無聊的事才一直堅持活着的。

  ——唯獨在被困在秦家的時候,在她向秦悟舉起刀的時候,她産生了一個想法。

  學着做好人很無聊。

  那會不會做壞人就不無聊了?

  隻要刺穿他的心髒,她就一腳踏入黑暗裡,她就要作為一個罪犯開始漫無止境的逃亡。

  她會從此行走在陽光曬不到的世界,去見到更多死亡、更多極端的愛恨。

  那樣活着說不定會很刺激,說不定她就能學會流淚學會愛與恨了。

  可最終又是眼淚阻擋了她。

  一個母親的眼淚。

  别人的母親,卻又好像在為她流淚。

  這讓她好奇,讓她困惑,讓她住了手。

  那時候她已經忘記了那場車禍和熊熊的大火,所以她甚至不知道那種似曾相識的心下一動到底是為什麼。

  她完全無視了刹那間珍貴的動容。

  就像這個夜晚,她人生裡第一次流淚,她卻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那是眼淚。

  模糊的視線裡,她隻看到趴着不動的溫璨慢慢站了起來。

  站了起來?

  扣在扳機上的手微微頓住了。

  ——

  已經完全把人打趴下的保镖轉頭喘着粗氣用視線找到葉空。

  方才發洩般的暴力讓他腦袋還在嗡嗡作響,此時視線也有些看不清晰:“怎麼樣?要坐下來好好談判嗎?反正你不敢開槍我不敢殺人,那我們就來好好談判一下……”

  一句話沒說完,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

  保镖語氣一頓,倏然轉頭。

  腦袋剛轉過去,就被一腿扇在了臉上。

  他發出一聲悶哼連連後退,還沒停下就又被一隻青筋暴起的拳頭重重砸在臉上。

  面具發出咔嚓一聲。

  保镖猛地瞪大眼睛,條件反射讓他顧不上别的,擡手就捂住了面具,接着又被一拳一腿接連重擊腹部,一路從窗邊打到門邊,重重撞上牆壁又摔下來。

  幾聲咳嗽後,他在面具後哇的一下噴出一口血。

  擡起不可置信的眼睛,卻來不及說任何話,就帶着驚恐按着面具暈了過去。

  溫璨隻掃了一眼,便轉身盯住了目瞪口呆的于先生。

  尤其他正站在葉空附近,男人的眼神于是更加森冷,簡直像個突然在人類身體裡蘇醒的惡魔。

  “你是打了腎上腺素嗎?”

  于先生不由自主發出的聲音還沒落下,男人已經抓起牆邊的鐵桶大步走近。

  “卧槽?”

  隻來得及擡手一擋,手臂和鐵桶相撞發出哐的空響,可溫璨根本不是要用鐵桶打他。

  他隻是把鐵桶哐地狠狠扣在了于先生頭上,在對方擺脫之前飛快拎起凳子,用盡全力飛旋着砸了上去——

  于先生剛捏緊要揮來的拳頭頓時僵住了。

  他如将傾大廈般搖搖擺擺,晃悠了好幾下後,猝然倒了下去。

  頭顱在鐵桶裡一撞,又發出空的一聲。

  全程目睹的葉空:……

  她還木然盯着地上“屍體”的時候,臉上突然感到一陣微涼。

  下意識擡頭,她看到溫璨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

  滿臉是傷,額角、嘴邊,手上都是血,整個人都被水一般的血汗浸透了。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卻……卻好奇怪。

  就像她才是那個跟人打得死去活來奄奄一息的人。

  飄雪的窗口,溫璨小心翼翼用斑駁的指尖觸碰她的臉。

  這樣近的距離下,即便沒有光,葉空也能看清他眼底濃重的痛苦,以及不知何來的驚惶。

  死水一樣的平靜不複存在了。

  就像那個二十歲的溫璨重現了一樣。

  葉空正感到奇怪,卻被男人輕輕吻住了眼睛。

  她聽見他喉結的震動,呼吸的顫抖,還有一聲輕得仿佛在害怕的:“不要哭。”

  黑暗中,少女的瞳孔驟然縮緊了。

  她握着槍的手微微一松,半晌才擡起來,摸到了自己的臉。

  雖然被男人吮走了一顆,卻還有更多的眼淚從她的眼眶裡珠子一樣滾出來。

  葉空驚呆了。

  她一邊源源不絕的流淚,一邊大驚失色:“我哭了?為什麼?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哭的?”

  一連串驚慌的問題還沒問完,她先被突然腿軟的男人撞得往後一個踉跄。

  好不容易艱難地撐住身體時,她人都已經被撞到窗戶上了。

  溫璨就這樣趴在她肩上,垂下的手指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溫璨?溫璨!”葉空吸了吸鼻子,想擦掉讓視線模糊的眼淚想想又舍不得,隻好一邊繼續哭一邊問,“你還行嗎?”

  “還行……”他發出明顯不太行的喘息,“剛才的……腎上腺素,過期了。”

  “……你還随身攜帶腎上腺素?準備也太齊全了。”

  “……”溫璨無語的悶聲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笨蛋。

  我說的不是針劑,是你。

  即便是此刻,我也依舊還在那一刹那的餘震之中,為你的眼淚感到心痛如絞。

  海風卷來一捧一捧的雪花,落在他們糾纏在一起亂飛的發上。

  溫璨輕輕道:“下雪了。”

  “我們還在一起。”

  葉空愣了愣,擡手抱住他的腦袋:“是啊,我們還在一起。”

  “休息夠了嗎?”她很快就問,“不夠也得走了。”

  外面海風呼嘯,浪潮湧動。

  而在這些嘈雜的聲音之中,她還隐約聽見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不知是在哪個樓層,很亂,像是一場追逐,很快又消失了。

  “或許我們可以不用冒險翻窗了。”

  她說着,暫且把溫璨推到一邊,飛快走到了于先生身邊,使勁扯開他的衣服。

  溫璨瞧着這一幕不由自主地又集中了精力:“你幹什麼?”

  “又不是非禮他,你緊張什麼?”

  葉空頭也不回,企圖努力扒掉于先生的制服外套。

  就在要把衣服扳過肩膀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手下的人體僵硬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很有要擡起來制止她的意思。

  葉空猛地屏住呼吸立刻就想起身給他來一腳。

  誰知下一秒,那隻手又不動了,僵直的身體也恢複了暈倒的狀态。

  葉空:……

  她一聲不吭繼續扒他衣服,在把人翻過來時,以她的廢物體力居然一點都不吃力。

  少女低下頭,聲音極低的問:“為什麼?”

  于先生:………………………………

  他盡職盡責地扮演暈倒。

  葉空也不再追問,扒了他的制服就丢給了溫璨,接着又很快扒掉了另一個保镖的制服給自己穿上了。

  雖然十分嫌棄,可她還是盡量小心的沒有碰到這人的面具。

  靠在牆上休息的溫璨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看似平靜的眼底有暗湧在無聲翻騰。

  五分鐘後,葉空攙着溫璨,溜出了餐廳,轉身關上門,最後選擇沖進了安全樓梯。

  再五分鐘後,她與一個光腳跑得飛快的女人在昏暗的樓梯間狹路相逢,面面相觑。

  葉空:……

  眼看少女逐漸變了臉色,女人一聲暗罵,抓起她的手就問:“往上還是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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