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99章 看到了什麼?(四千字)
冰冷的絕望,像地底深處最陰寒的水,瞬間淹沒了喬念的四肢百骸,直透心髓。
眼前那根刻滿詭異紋路的石柱,在沉悶如垂死者最後歎息的“轟隆”聲中,徹底落回了原位,嚴絲合縫,無情地碾碎了所有的希望。
而在這一刻,喬念腦海裡竟隻有一個想法:蕭衡,怎麼辦?
石柱不起,寶藏不開,拿不到紫玉凝草,蕭衡體内的毒,該怎麼解?
視線,忽然落在身旁,五哥懸在腰間的長劍上。
那冰冷的金屬光澤,此刻在她燃燒着瘋狂火焰的眼中,竟成了唯一的“生路”。
一股蠻力不知從何而生,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念念!你做什麼?!”五哥驚呼,忙要阻攔,卻不想喬念已經拔出了長劍,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粗糙的劍柄,冰涼的金屬觸感刺入皮膚,卻奇異地帶來一絲詭異的清醒。
沒有絲毫猶豫,她用盡全身力氣,将那閃着寒光的鋒利劍刃,狠狠朝自己本就受了傷的左手腕割去!
“嗤啦——!”
皮肉被割裂的聲音在死寂的密室裡顯得格外刺耳。
可她并沒有傷到自己。
因為,楚知熠的手臂,攔在了她的手腕前。
此刻,那猙獰的傷口橫亘在他精壯的小臂上,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暗紅色的血液正洶湧而出,順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布滿塵埃的地面上迅速暈開一小灘一小灘觸目驚心的深色印記。
喬念的動作僵在半空,像是被無形的冰霜瞬間封住。
手中那柄剛剛沾染了新鮮血液的長劍,“哐當”一聲,沉重地脫手墜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發出空洞而絕望的回響。
所有的動作、所有的瘋狂,都在這片刺目的猩紅面前,被徹底凍結。
“大哥!”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
喬念這才反應過來,踉跄着撲上前,冰冷顫抖的雙手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慌亂,死死捂向那道猙獰翻卷的傷口。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住地落下,滴在楚知熠的手臂上,混着他的血,砸落在地。
她像是被那不斷湧出的鮮血魇住了,身體篩糠般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站立不穩。
巨大的恐慌和愧疚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将她淹沒。
“對不起,對不起……”喬念已是手足無措,碎的氣音從她痙攣的喉嚨裡擠出,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我沒想傷你的,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聲音嘶啞破碎,帶着無法抑制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肺腑裡硬生生擠出來的。
她真的不是想傷害楚知熠的,她隻是想再往石柱裡放點血,想再試一試。
蕭衡撐不到下一次滿月的,她不想……最後她會領着蕭衡的骸骨回靖國……
四下,一片寂靜。
顯然虎衛們也都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一個兩個,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一隻大手卻在這時輕輕按在了喬念的後腦,将她的臉,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胸前。
“沒事的。”低啞的聲音如是開口,是一貫能令她心安的語氣。
楚知熠強忍着傷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一字一句,都是慶幸,“沒事的,有我在,别怕。”
他慶幸自己出手及時,慶幸自己攔住了她。
否則,她本就已經受傷的手腕,隻怕是會被直接割斷了手筋,成了廢人。
思及此,他神色微冷,啞着聲道,“看來此處的機關當真與月光有關,今日已經沒有辦法,不如先出去,從長計議。”
喬念捂着他傷口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淚水更加洶湧。
他傷得這麼重,流了這麼多血,卻還在為她着想,還在試圖安撫她的崩潰……
他的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被愧疚填滿的心上,讓她幾乎窒息。
她用力地點頭,喉嚨哽咽得發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隻能用盡全力攙扶住他微微搖晃的身體,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贖。
一行人也都跟着,朝外而去。
沉重的腳步聲在幽深死寂的密道中回蕩,混雜着壓抑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密道漫長而壓抑,仿佛永無盡頭。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傳來微弱的光亮,緊接着是石門沉重的摩擦聲。
刺骨的夜風猛地灌了進來,帶着深冬特有的寒意和蕭瑟。
“出來了!”有人如釋重負地低喊了一聲。
隔着一方院落的石門外,穆尚雪與穆夢雪正墊着腳,焦急地朝着禁地方向張望。
當搖曳的火把光芒重新照亮那間舊屋的出口,穆夢雪的臉上瞬間染上了劫後餘生的狂喜,“出來了!出來了!”
然而,這欣喜僅僅維持了一瞬。
火光清晰地勾勒出楚知熠的身影,他半個身子都已被觸目驚心的血色浸透,臉色在火光下慘白得駭人!
而緊挨着他的喬念,臉上更是布滿斑駁的血淚痕迹,眼神空洞失焦,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隻待所有人都踉跄着走出石門,穆尚雪才倒吸一口冷氣,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驚詫:“這……這是怎麼回事?!”
無人回答。
沉重的靜默籠罩着衆人,隻有夜風嗚咽着掠過庭院。
穆夢雪猛地拍了一下穆尚雪的手臂,聲音帶着哭腔和急切:“别問了!先治傷要緊!快!”
“對對對!先治傷!”穆尚雪如夢初醒,臉上血色盡褪,忙不疊地揮手招呼,“快!快扶王爺回去!”仆役們這才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幾乎半倚在喬念身上的楚知熠。
回到楚知熠的住處,喬念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着,馬不停蹄地親自為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
動作雖然因心緒激蕩而有些顫抖,卻異常專注。
看着他因失血過多和前段時日黑水牢折磨而異常蒼白的臉色,看着他服下湯藥後沉沉睡去的毫無防備,喬念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反複揉捏。
二哥站在一旁,看着楚知熠毫無血色的臉,又看了看喬念那副魂不守舍、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樣子,忍不住低聲勸慰:“放心,大哥的身子骨一向是我們幾個裡最硬朗的,不過是些皮外傷,看着吓人,養養就好,不礙事的。”
喬念知道二哥是在安慰她。
可她比誰都清楚自己那一劍的力道有多重!
那是絕望之下毫無保留的全力一擊!
傷處深可見骨!
那麼長的密道,即使她一路死死按壓着止血,溫熱的血液依舊不斷從她指縫中滲出,浸透了她的袖口……他流的血太多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劍刃切開皮肉時那令人牙酸的滞澀感和噴濺的熱度……
不過,她也知道,楚知熠不會有性命之憂。
她給他喂下了保命的還元丹,又喂了許多補血益氣的珍貴丹藥,明日醒來,定能生龍活虎。
可,這絲毫無法減輕她心中那沉甸甸的自責與歉疚,反而像藤蔓般纏繞得更緊。
她甚至覺得,方才在禁地那幽暗的光線下,自己一定是徹底失了心瘋,被絕望的鬼魅附了體!
那石柱分明已經落回原位,機關閉鎖,就算她把自己的血全部放幹,又怎麼可能再讓它升起分毫?
她真的……太沖動了!
就因為拿不到紫玉凝草,就因為恐懼蕭衡會毒發身亡……
她竟差點親手斬斷了楚知熠的手臂!那個一次次擋在她身前,護她周全的人的手臂!
思及此,滾燙的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湧上眼眶。
喬念有些慌亂地擡手,用衣袖狠狠抹去臉上的濕意,這才勉強沖着二哥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聲音幹澀:“嗯,他不會有事的。哥哥們先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守着就好。”
聞言,二哥眉頭緊鎖,擔憂地看着她蒼白的臉和手腕上滲血的繃帶:“可你……”
話未說完,便被五哥一把拉住胳膊打斷。
五哥沖二哥使了個眼色,随即轉向喬念,語氣輕松卻帶着不容置疑:“好,那這裡就交給你了,念念。我們先走了,有事随時叫我們!”說罷,不由分說地拉着二哥和其他虎衛退了出去。
剛走到門外,二哥便甩開了五哥的手,壓低聲音帶着薄怒:“她身體這情況,手腕也傷着,在這兒守一晚,怎麼熬得住?!”
五哥無奈地撇了撇嘴,眼神卻帶着洞悉的明了:“你不讓她在這兒守着,她心裡的煎熬隻會更重!她都快被那份内疚跟自責壓垮了!守着大哥,對她反而是種救贖。”
二哥一愣,随即明白了五哥的用意,看着緊閉的房門,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長歎,搖了搖頭,随衆人離去。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隻剩下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和楚知熠綿長卻虛弱的呼吸聲。
喬念坐在床邊冰冷的腳踏上,失神地望着自己攤開的雙手。
指縫間,那屬于楚知熠的暗紅色的血痂頑固地殘留着,如同烙印,不斷灼燒着她愧疚得近乎麻木的心髒。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帶着血腥的氣息。
肩上,卻忽然一暖,多了一件帶着體溫的厚實氅衣。
影七不知何時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喬念身邊,面具下,那雙銳利的眸子先是掃過床上沉睡的楚知熠,确認了他的狀态,才将目光落在喬念微微顫抖的肩背上。
“他不會怪你。”影七的聲音低沉平穩,帶着一種陳述事實的笃定。
今日他雖未進入禁地,但從楚知熠被攙扶出來時的神情,從喬念此刻崩潰的狀态,他已大緻拼湊出了裡面發生的一切。’
男人之間,有些情緒無需言明。
楚知熠的眼神,他懂。
這一點,喬念何嘗不知?
可恰恰是因為楚知熠這不求回報的守護與包容,才讓她此刻的自責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得她幾乎窒息。
回想起與楚知熠相識至今的點點滴滴,似乎每一次危難關頭,都是他擋在她身前,用他的身體,他的力量,為她劈開荊棘,遮風擋雨。
而她呢?她為他做了些什麼?
似乎,什麼都沒有……
今日,她甚至親手将利刃揮向了他……這念頭像毒蛇,噬咬着她的心。
“明日還有重要的事要做。”影七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而穩定。
他看出言語的寬慰收效甚微,便換了一種方式,“谷主需保重自身,才有餘力應對接下來的局面。”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刺穿了喬念那被絕望和愧疚籠罩的麻木神經,注入了一絲強心劑。
是了!
紫玉凝草尚未拿到!蕭衡還在生死邊緣掙紮,等着她去救命!
楚知熠為了她,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她怎能在這裡沉溺于自怨自艾?
她必須振作!必須冷靜下來!
她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闖過禁地那該死的第三關……
晨曦艱難地刺破厚重的的雲層,吝啬地灑下幾縷慘淡而冰冷的光線。
穆家議事廳内,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寒冰,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沉重的紫檀木長桌兩側,穆家核心人物幾乎悉數到場。
穆家家主穆尚雪端坐主位,面容沉靜如古井深潭,但眼底密布的血絲和眉宇間無法掩飾的疲憊,無聲地訴說着他一夜未曾安枕。
穆夢雪緊挨着坐在他下首,漂亮的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焦慮和憂慮,目光不時焦灼地飄向緊閉的廳門,仿佛在等待着什麼至關重要的消息。
穆鴻雪和其他幾位穆家長老則分坐兩側,一個個面色沉郁如水,銳利的目光如同探針,反複審視着坐在客位上的喬念。
空氣中彌漫着無形的張力,仿佛一觸即發。
穆振江臉色陰沉,帶着明顯的不滿,冷冷地掃了穆尚雪一眼,然後目光如刀般釘在喬念身上,率先發難:“喬姑娘!你竟敢擅自闖入我穆家禁地重地?!此事,你必須給穆家上下一個交代!”
不等喬念開口辯解,穆夢雪已急切地站起身,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拔高:“堂姐姐并非擅入!是家主允許的!”她說着,目光懇切地轉向穆尚雪,尋求支持。
接收到穆夢雪的眼神,穆尚雪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壓下胸中的萬鈞重擔,沉聲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的确是我允準的。家主秘冊所載,‘月滿之日’,并非特指十五月圓。昨夜月相,亦在‘滿’之列。”
聞言,穆振江眉心擰成了疙瘩,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畢竟,家主秘冊是隻有曆代家主才能翻閱的最高機密,其中具體如何記載,外人無從得知。穆尚雪咬定昨夜符合條件,旁人即便有疑,也無可奈何。
一旁,一直搖着折扇、看似漫不經心的穆鴻雪,此刻“唰”地一聲合攏扇子,那雙桃花眼中閃爍着探究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直接切入核心:“那……不知念念昨夜在禁地深處,可有所獲?究竟……看到了什麼?”他的聲音溫和,卻像一把無形的鈎子,輕易勾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