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聲音傳來，如同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劃在喬念的心口之上。

　　隻聽着那小卒接着道，“哪怕是毒，至少也能讓他走得痛快些。
”

　　腸穿肚爛，肚痛如絞。

　　到最後恨不得是拿刀子将自己的腸子都挖出來一般。

　　他看着他大哥痛苦的樣子，實在是無法忍受了。

　　喬念并未回頭看向那小卒，徑自入了屋去。

　　陸軍醫跟着進了來，似乎是擔心喬念壞了心緒，便道，“方才那小子名叫石頭，是個孤兒，是他大哥撿回來的，自小就與他大哥相依為命。
他心思不壞，算是軍中年紀最小的，不懂事，喬大人你可千萬别跟他一般見識，你……這是什麼？
”

　　陸軍醫看着喬念手中拿着的方子，吃驚地問道。

　　喬念聲音淡淡，“是毒，見血封喉。
”

　　那個名叫石頭的小卒說得對。

　　腸穿肚爛，死得太痛苦了。

　　這些都是為大靖征戰，保家衛國的勇士，豈能用如此痛苦的方法死去？

　　既然，結局都是一樣的，改變不了，那不如就幫幫他們，給他們一個痛快吧！

　　陸軍醫拿着方子，雙手都不禁顫抖了起來，卻也明白，此刻，或許送上一碗毒藥，才是對那群藥石罔顧的将士們，最大的仁慈。

　　當下，便是點了點頭，轉身出了營帳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軍中漸漸響起了哭聲。

　　從不同的營帳中響起，時而悲恸，時而壓抑。

　　喬念努力讓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哭聲，手下的動作也不敢有半點耽誤。

　　隻是這顆心，仍舊不自覺地抽痛了起來。

　　雖然心底明明知道，自己今日所做隻決定都是對的，但她一想到石頭那涕淚橫流的臉，就忍不住自責歉疚起來。

　　她不知道，今日若是師父在場，是不是就能将那些腸穿肚爛之人救回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學藝不精，今日才會這樣無能為力。

　　說來，今日算是她第一次制毒殺人。

　　沒想到，所殺的，竟然都是大靖保家衛國的将士。

　　濃烈的内疚，讓喬念有些難以呼吸。

　　甚至是她正在醫治着的士兵看到她這幅樣樣子，都有些不敢看她。

　　而楚知熠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她擡手抹淚的樣子。

　　心下不由得一沉。

　　深邃的眸子看了眼躺在床上，臉色已經好轉的士兵，這才問道，“結束了嗎？
”

　　喬念并未留意到楚知熠進來了。

　　當下一驚，便是匆匆抹着淚，而後才道，“嗯，他一會兒喝了藥就能轉好，我去隔壁……”

　　說話間，她已是收拾了銀針，準備離去。

　　卻不想剛從楚知熠的身邊經過，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先休息一會兒。
”

　　他清楚她是連夜趕路而來的。

　　從辰時起至今都沒有休息過。

　　方才又經曆了那樣的事，若再繼續忙碌下去，她會垮的。

　　他的語氣，帶着不容置喙的堅決。

　　喬念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力道，直到自己定是拗不過他的，于是，微微點了點頭。

　　楚知熠将喬念帶進了自己的營帳裡。

　　帳中已經布置好了飯菜。

　　楚知熠拉着喬念坐下，而後将筷子送到了她的手裡，“先吃飯，吃好了就睡上半個時辰。
”

　　“不行的，我……”喬念對吃飯沒有異議，可睡上半個時辰，太耽誤時間了。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知熠打斷了。

　　“半個時辰，你頂多再救一個，不休息，怕更會耽誤。
”

　　楚知熠的意思，與陸軍醫所說的差不多。

　　喬念也明白這個道理，這才微微點了點頭。

　　營帳外的哭聲依舊，喬念這餐飯吃的食不知味，隻半碗就吃不下了。

　　楚知熠也不強求她，朝着自己的床鋪指了指，“去睡。
”

　　喬念看了眼那張簡樸卻趕緊的木床，若是平日，自己萬萬不可能睡的。

　　但如今身在軍中，她也沒必要那般矯情，便自顧自上前，躺了下來。

　　被褥單薄，而且滿是楚知熠的氣息。

　　讓她不由得想到了河灣村的那張小木床。

　　熟悉的感覺便洶湧而來，以至于外頭的哭聲似乎都慢慢停歇了下來。

　　有些安靜，安靜到喬念的腦海漸漸一片空白，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卻也不知過了多久，營帳外忽然傳來急切地通傳，“将軍！
”

　　喬念被驚醒，雙眸有些迷茫地看着營帳的頂部，随即便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當下便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就見楚知熠坐在不遠處的桌案前正處理着軍務，見喬念醒了，方才沉聲應道，“進來。
”

　　一名小卒進了營帳來，單膝跪地行了禮，視線卻不自覺地往坐在床上的喬念看了一眼，這才道，“将軍，喬大人，紫霜草沒有了！
”

　　聞言，喬念忙站起了身來，“什麼？
沒有了？
那還有多少将士沒有喝道藥？
”

　　“約莫還有百餘人沒有喝道。
”

　　百餘人……

　　喬念想了想，百餘人的用量，所需的紫霜草不多，但壞就壞在她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是跟五哥一樣，明明已經中了毒，卻還沒有毒發。

　　而紫霜草作為解藥之中不可或缺的一味，必然是越多越好！

　　可如今沒有紫霜草，怎麼辦？

　　“派人去附近幾個鎮子裡采買。
”

　　楚知熠忽然開口，沉穩的聲音緩緩下着領，以至于喬念原本緊張慌亂的心也跟着沉靜了下來。

　　就仿佛，缺了這味必不可少的藥，也不是件什麼大事一般。

　　聞言，那士兵當即應了聲是，随即便出了營帳去。

　　看着帳簾重新落下，喬念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看向楚知熠，“大哥，我睡了多久？
”

　　楚知熠垂眸處理軍務，并未看她，卻道，“一炷香，還能再睡會兒。
”

　　“不了，我覺得精神好多了。
”喬念一邊說着，一邊穿鞋子，“應該沒幾個嚴重的，我盡量在天黑之前治完。
”

　　說罷，便匆匆出了去。

　　随着帳簾一開一合，營帳内也是一亮一暗。

　　楚知熠這才緩緩擡起頭來，看着那還在微微晃動的帳簾。

　　心下微亂。

　　他不知道她是夢到了什麼。

　　竟會在睡夢中，喚了兩聲，‘白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