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不是說母女平安的嗎?
怎麼突然羊水栓塞了?
這是個什麼病啊?
我媳婦有沒有事,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她,我們家不能沒有她啊……”病房裡蔣主任和許多産科醫生正在緊急搶救,樊莎莎聯系好本院血庫和中醫院血庫後,被派到病房外面安撫家屬,此時正被劉慧丈夫拉着詢問病情。
樊莎莎不忍心告訴他真相。
羊水栓塞,是羊水突然進入母體血液循環導緻的。
羊水中有胎脂、上皮細胞等有形物質,即可以直接阻塞血管,令産婦發生嚴重的大出血,甚至會有急性肺栓塞、過敏性休克、彌散性血管内凝血、腎衰竭等等一系列嚴重的并發症。
死亡率極高。
而縣級醫院,往往不具備治療羊水栓塞的技術和條件。
“醫生,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兒媳婦,無論多少錢我們都願意給,傾家蕩産都要治好我兒媳婦……”
劉慧的婆婆也哭喊起來,扶着椅子就要跪下,樊莎莎連忙扶起她,趕緊安慰她:“你們别這樣,醫院一定會盡力救治她的。
”
“這個病嚴不嚴重啊?
”劉慧的公公臉色緊張地問樊莎莎。
“死亡率極高,以前可達80%,現在醫療技術水平提升,可控制到60%。
”運送血液在外等候安排的醫生聽見他們的話,認真地回複他們。
劉慧的婆婆一聽,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樊莎莎瞪了那個醫生一眼,趕緊去扶劉慧的婆婆,叫了兩個值班護士一起送她去急診科,劉慧的公公對劉慧的丈夫說:“你在這裡等小慧出來,我陪你媽去看醫生。
”
到了急診科,劉慧的婆婆自己醒了過來,急診科醫生給她檢查了一下,沒有什麼大問題,是貧血加上情緒緊張才會昏迷的。
劉慧的婆婆不停地哭,樊莎莎顧不上她,又趕緊跑回手術室門口,怕等一下蔣主任有重要的事情安排。
劉慧的丈夫扒着手術室的門往裡面看,盡管那扇玻璃什麼都看不見。
剛才把死亡率告訴劉慧家屬的醫生看見樊莎莎跑回來了,轉臉問她:“你剛才瞪我幹什麼?
”
樊莎莎緊緊握着拳頭,好一會兒才回答他:“我覺得不應該說這種話打擊他們,他們已經很難受了,你看他的手……”
那個醫生順着樊莎莎的視線看過去,看見劉慧的丈夫把急症室的門都抓出來了一道痕迹,自己指甲上也都是血。
“我隻是實話實說,如果你現在安慰他們沒事,給他們希望,到時候真的出事了,他們會更傷心。
”那個醫生平靜地回答她,“看你樣子像是新來的,沒經曆過這樣的大場面,我不怪你。
”
樊莎莎皺起眉頭:“但這樣不殘忍嗎?
”
“騙他們才是殘忍。
”那個醫生歎了口氣,“醫生隻是醫生,不是神,死離死别看的太多太多,并不是所有情況下都能藥到病除,起死回生,那種情況隻存在電影電視劇裡。
既然你選擇了醫生這條路,那你可得理智點,不能總是感情用事。
”
樊莎莎沉默着,道理她都懂,之前也在醫院實習過,她也知道生命的脆弱,可一想到剛才他們一家人相親相愛的畫面,她難受的真的不知道怎麼樣來告訴他們真相。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連說出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忽然,一陣飛機轟鳴聲越來越近,幾分鐘後,一群穿着省立醫院工作服的醫生快速跑了進來,幾秒種後,那些醫生和本院的醫生一起推着劉慧跑出來,飛快地進入醫院應急電梯,通往樓頂陽台的停機坪。
劉慧丈夫跟着他們跑到電梯口,卻被關在了電梯外,他想沖進去,腳都踏進電梯了又退了出來,把電梯位置讓給醫生們。
一分鐘後,飛機的轟鳴聲又越來越遠,樊莎莎走到劉慧丈夫身邊,安慰他:“你的妻子被直升機送去省立醫院了,半個小時就能飛到省立嗎,省立有最好的産科醫生和最先進的設備……”
劉慧丈夫看着她:“那一定能救我媳婦嗎?
”
樊莎莎張了張嘴,本來想說一定沒事的,但想想剛才那個醫生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劉慧的公公扶着劉慧的婆婆過來了,劉慧的丈夫沒有繼續等樊莎莎回話,他立馬跟自己的爸媽說:“小慧被送到省立去了,我現在就出去找出租車,我們連夜趕到省立。
”
樊莎莎跟着他們走到醫院門口,看着他們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在原地站了很久。
現在是21點52分。
樊莎莎回到科室,蔣主任跟着直升機一起去省立了,科室裡還有兩個剛才參與急救的醫生和護士。
樊莎莎走到角落裡坐下,另一個醫生給她端了杯熱水:“第一次進産房就遇見這種事,是不是吓着你了?
”
樊莎莎擡頭看向她,她現在額頭上的汗水還沒有擦幹淨,臉上還有被口罩和頭套勒出來的痕迹。
樊莎莎搖搖頭,接過水杯,說了一聲:“謝謝。
”
醫生坐到她旁邊,說:“我們醫院十年來就遇見過兩例羊水栓塞的患者,上一個,因為當時我們醫院醫療水平不如現在,而且和省裡面大醫院也沒有什麼聯系,最後沒搶救過來。
不過那一次之後,我們經常演練遇到羊水栓塞的急救,你今天也看見了,蔣主任安排的妥妥當當的,盡管我們醫院還不能承擔這個疾病的急救,但轉院方便多了,他們在直升機上也會盡力搶救。
”
樊莎莎捧着水杯,點點頭:“就算有直升機幫患者轉院,但也耽擱時間,要是我們醫院也能救就好了。
”
“是啊,關鍵還是要自己有技術和設備才行。
唉,我們這個地方,離省城遠,還好多山路,以前沒有高鐵和直升機的時候……我不說你也明白,中國很多地方都這樣。
其實我們縣還算好的,要是在西北那一塊,在内蒙新疆那一塊,土地面積更遼闊,一個縣城比我們一個省土地面積還大,患者有個急症要是當地基層醫院治不了的,得去大醫院,那真的太痛苦了,沒有飛機都不行的。
”
樊莎莎點點頭,認真地想着醫生的話。
醫生拍拍她的肩膀:“有你們這樣的年輕醫生願意來基層,願意紮根縣裡,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而且我們院長非常好,等你幹幾年,就會派你去外地學習先進技術,反正我們會越來越好的,遲早有一天,這種手術也能做。
”
樊莎莎沖她笑了笑,鄭重地點頭:“嗯!
”
樊莎莎值班到淩晨才回去休息,因為一天一夜沒合眼,倒到床上就睡着了。
等她醒來後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她打開手就就發現手機上有九十多條未讀消息。
其中四十多條是産科醫生群裡發的,說昨夜轉院的産婦,救下來了,現在情況穩定。
還被新聞報道了,新聞說青鳥縣人民醫院打通應急轉院通道,成功完成羊水栓塞産婦的救治,新聞鍊接後面是昨天那個産婦一家人的照片,産婦面容憔悴,但笑的很甜蜜,産婦家屬一臉疲憊,也笑的很燦爛。
樊莎莎也為他們感到慶幸,但就這條新聞而言,她更希望有朝一日看見報道說“青鳥縣人民醫院完成難度系數極高的手術,拯救患者”。
還有四十多條未讀消息,是爛腳病治療小組群聊裡發的,樊莎莎打開看了一眼,前面幾條都是萬民安發的:
“牛爺爺今天托村長打電話給我了,說看見了電視台放的小朋友的視頻,他非常感動,決定勇敢面對自己的疾病,還向我們道歉,以前不應該罵我們打我們,還說願意去上海進行手術!
”
後面跟着好幾條其他成員歡呼雀躍的表情包,然後萬民安又立即給牛爺爺聯系了醫院,這周五就送他去上海。
樊莎莎開心的不得了,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牛忠勇的三期手術,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徹底做完出院,傷口面積比之前相比愈合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要在後期的護理中繼續治療。
而且,當地衛計委也着手籌集善款,第一期籌得六萬多善款,全部用來購買藥品、醫療用品和生活用品。
牛忠勇回來的第一周,萬民安帶着全隊人員去看望他,給他帶來一台新的落地扇,牛忠勇坐在床上,看見大家都來了,他似乎還不習慣好臉色對别人,盡管心裡已經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恩情,但還是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怎麼擺。
“牛爺爺,今天來你看的還不止我們呢!
”苗芳說了一聲,然後幾個小朋友從門外跑了進來,手裡都拿着大袋子,最矮的那個小朋友手裡拿的袋子幾乎要和他的肩膀一般高了,他們飛快地圍到牛忠勇身邊。
“牛爺爺,這是我們班裡同學們給你疊的紙鶴,祝牛爺爺早日康複。
”
“牛爺爺,我們班同學做了好多好多工藝品送給你,這個是易拉罐做的飛碟,這個是樹葉貼的風景畫,這個是毛線的小恐龍……”
“牛爺爺,我們班也有好多……”
牛忠勇一直闆着的臉上,出現了慈祥的笑意,他熱淚盈眶地看着這些小朋友,不停地說“謝謝,謝謝你們……”